每天午后，都能看到四位老人在教一个小男孩学习走路。

　　这是一个有一点轻微脑瘫的孩子，今年已经快要满六岁了，说话还慢吞吞的。住在同一个社区，差不多每天都能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信息，因为他的一点点与众不同。别的孩子满地跑的时候，他还只能软软的靠在大人的怀里。别的孩子上幼儿园了，他才能勉强站立。别的孩子上学前班了，他才会牵着大人的手走几步。

　　父母很忙碌，两个家庭的四位老人，不约而同的担负起了教他走路的责任。午后的阳光柔柔的流泻下来，老人家头上花白的头发丝丝翻飞。听人说，这孩子虽然不会说太多话，但是已经开始很倔强的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愿意在这个大家都去午休的时间出来学习走路。

　　我只能从不远的从窗子里望着他们五个。不能让这个孩子发现我。因为有人曾经试着在旁边看看他是怎样学习走路的，这个孩子后来好几天都不愿意出门了。在老人家充满歉意的目光里，大家也已经形成了默契，这个时间都不会到院子里去。

　　孩子牵着两位老人的手出来了。蹒跚而来，后面还有两位老人，时而弓着背凑到孩子跟前说点什么，孩子脸上露出了一缕开心的笑容。走廊上有学步的道具：一头放着一把椅子，一头站着两位老人。

　　一位老人牵着他，从一头慢慢走向另一头，另三位老人不住的说着鼓励和表扬的话语。声音都是温柔的，我在距离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也听不清楚。孩子慢慢地走着，偶尔扭过头来望着老人们笑一笑。他的腿很明显不是很有力，每走一步都有一个不自然的弯曲的动作。他的手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有节律的摆动。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身边的人，另一只要么朝上举着，或者垂下来，再或者往前伸，好像要抓住什么。

　　走到头了，老人家蹲下来对孩子说了几句话，孩子不停地摇着头，或者大哭。老人家只好又牵着他，往回走。走累了，再换一个，重复着前面一个人的动作再来一遍。也许那些语言都是一样的，只是离得远我听不到罢了。有时候会有一位老人蹲在离孩子不远的对面，拍拍手，做一个要抱抱的动作，孩子会停下来，迟疑一下，仍然摇头再摇头。

　　四位老人和一个小男孩，每天重复同样的事情，风雨无阻。有时候看得倦了，我在想，如果这是我的孩子，我会怎么办？想来想去，也没有一个可行的能超越这四位老人之举的答案。

　　又一个午后，坐在窗前看同样的一幕，看了几分钟，倦了，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去。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哭声把我惊醒，这是那个孩子的哭声，曾经听到过的。发生什么了？来不及想什么，急急忙忙打开门。

　　孩子站在走廊的中间大声的哭着，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只有一个爷爷站在上楼的楼梯口大声的呵斥他：“爷爷不想理你了！爷爷真的不想理你了！你想爷爷就自己来爷爷这里！”孩子站在那里，昂着头，根本不理会什么，只是哭。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可能是在用哭声祈愿爷爷能回头，牵着他的手走完剩下的路。爷爷站在那里没有丝毫要往回走的意思，只是回头看看他，又补了一句：“你想爷爷就自己来！”转身又朝前走了几步，和往日的情形已经判若两人。

　　孩子的哭声在爷爷又一次转身后开始变得尖利起来，比先前更加大了，简直有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好几个和我一样从门里窗里探出头来的人开始低声议论了。有一个人的声音比较大：“你这个爷爷！怎么这么对待有病的孩子！太不像话了！”爷爷没有搭腔，但是孩子的哭声在这句话之后又一次提高了几个分贝。

　　见大人没有搭腔，大家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低低的议论，但是“太不像话了”这一句，从这个门口飘到那个门口。

　　孩子和爷爷还在僵持着。爷爷的一只脚已经搭在了楼梯上。再一次回过头来问孩子：“你到不到爷爷这里来？爷爷要上去了！”又迈了另一只脚。孩子的哭声开始撕扯在场每个人的心，都有一种哭不出来的感觉。我有一种冲动，要去扶一扶这个可怜的孩子。

　　奇迹般的一幕突然发生了。孩子张开手臂，踉跄着朝前迈了一步，哭声还在继续。爷爷扭着头，看在眼里，还是没什么表情，继续朝楼上走。孩子又选择了迟疑和犹豫，但还是迈开了第二步，哭声里掺着两个字：“爷爷！”爷爷站在那里不动了。

　　大家忽然间都明白了，谁也不说话，看着这个孩子。孩子并没有意识到什么，踉踉跄跄，两只手朝前面张开，朝着爷爷一步一步地挪着，哭得肝肠寸断。短短的十几步的距离，对这个孩子来说，就是一个世纪，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的替换的过程。

　　孩子终于靠自己走到了楼梯口。爷爷也倒退了几步，在楼梯口迎接着他。孩子在离爷爷还有一两步远的地方终于忍不住了，一扑而上，抱住了爷爷的腿。哭声仍在继续，但是平稳了很多。爷爷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朝楼上喊道：“好了，你们下来吧！”三个老人同样的姿势，一手抹泪，一手扶着楼梯，走了下来，齐齐抱住了孩子。

　　我也抹了一把泪。为这个孩子高兴，第一步往往是最难的。有了第一步，才会有第二步，第三步……也佩服这几位有耐心和智慧的老人。有时候，我们真的需要狠心，需要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