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已经泡开了。原先扁平而呈褐绿的茶叶这会或立或躺，摇曳在杯底，莲心一律铺在最底处，深深的绿辅一些鹅黄，显得青翠可人。倘你够顽皮，尽可如我一样，微微的摇晃着杯子，让那些茶如清流里飘摇的水草，晨风中舞动的枝末——而莲心仿佛一颗颗温润的溪石，轻轻摩触着。有香，随着雾气消散。全是一些恍惚极了的东西……

    茶是今春的新茶，却渐渐失去了那绵软，而那份苦却愈发浑厚了。一入口，便能察觉，而莲心的苦却非要到将至喉头才感受得到的。同样是苦，却能如此泾渭分明，前者厚重，而莲心的苦却是清脆的。呵，也不尽就是清脆，我知道这“清脆”用的有多少不合时宜——莫若茶是纳兰“谁念西风独自凉”，莲是小山的“金风玉露初凉夜”吧。而一思及这样的句子，便尤觉得齿颊留香。

    莲心是新近买的，之前从不曾想到还有此一用。记得小时候煮莲子汤，母亲都会细心的剔除莲子心。而我的耐心那时节还未养成，常有莲子心混杂其间，于是总会有苦不堪言的时候。也正因着这些事情，让我觉得莲子是最苦的东西，断不能拿来吃的了。 当然，只莲子心的苦这一桩是抵不了它的好处的。母亲也偶尔的会用干荷叶蒸一些发糕，当真是别有风味。然而，山村是不常见荷花的，以至于我将那未开全的荷花连茎摘了回来也没有像往日一样遭到数落——母亲最见不得我摘草心折枝丫的所为，因为算命的瞎子师傅说这对我往后的福祉是无有帮助的。用水养了三两日，终于都剥落了，带着腐朽的黄和惨败的香，但不能给我任何的满足感的。我可能养出一田荷叶出来呢？

    然而怕是不易，这东西不能像兰花一样，附着樱桃低下栽着就可以年年春时闻着若有若无的清香；也不能如红花石蒜靠着洋葱一样的茎块，随处一埋就能发出一片。门前是有清流的，然而水底都是石头，见不着泥。——况我偷偷的拿了一块藕遭了一顿骂！孩子的心性也纯是好奇，过了那一阵，也渐渐忘却了。之后似乎也曾见过大片的荷田，仿佛是在满目秋光时节了，只一些败叶莲蓬，未有兴致，以至于如今是何所在也想不起来了。 

    仿佛，看荷非得到曲院风荷。 

    上一周周日，娃娃说起自己晚间去了西湖，看见荷花开了少许，深悔没有带上相机。当时真是有些惊讶，似乎才发觉时间的迅疾，竟又到一夏了，思想上总以为该是更晚些时候的——看来我真是受困于这渐渐增高的气温了，便头脑也烦躁了，记不得很多事情。于是，心底也暗暗打算找个时间逛逛，多少增加一些情趣。周五下来许多的雨，闪了很多雷，然到了下班的时间却都停了。空气里的降温是显著的。原是骑到路口了，心念一动，便往南去了。 

    从公司到西湖，路途的远近是心中熟知的，遂少了焦躁，尽可以慢慢悠悠的夹在车流里，看着汽车，电动车，自行车嗖嗖的从我身边穿过，反而有一些奇妙的感觉，仿佛他们都落了一些东西，独被我捡到了。 

    我总是诧异为何一走进深幽的林子里，踩过一些半圆的小石桥，就莫名的觉得安静，甚至一句话也不想说，自然，也不曾有人可以说话。许是因着西湖一山一水的规整小巧罢，全不类西溪晴雨里的浩荡的野外，又或者走在这湖滨的密林里，想起曾经一起在电信实习的同窗在此处烧烤夜游的景象——我一直不曾遗忘念旧，只是在工作里，少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肆无忌惮的怀念一些时光。而又是几何，在这疏朗的湖畔水杉和细密的荷叶的环境里，说了一些让我们都觉得暧昧的话语。我的脑中至今残留一个黎明的湖光！ 

    荷花是难以细观了，毕竟天光已经黯淡，且又有树木的掩映，绕过一个池，倚在微微发热的拱桥高处上，依旧分不得红莲、粉莲，识不全单瓣、重瓣，铺头盖脸的是一些特有的气息。翠盖红妆虽是不明，怕也正是如此反突出了香气的馥郁。香气是一层一层的——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荷叶荷花的香气，不免有些淤浊之感，然后便是类乎塘泥的味道，蒸腾了一日，裹着清香，便仿佛也带了些润泽，这和四五月的田野是一模一样的。待你觉得闷了，最后忽然又来一阵幽香。我该如何形容呢，想来想去唯“冷香”一词可当，所谓“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者也——怕是有风从林的密处徘徊了一日，此刻轻轻的摩触过叶的底处，抚着了妖娆的菡萏，却不经意被水中的游鱼惊着了，遂带了一身的香气，扑闪的散开了。 

    人就这样恍惚的在桥上穿过，莲叶田田，依偎在你探手处，几如荷中行，而我又想起仙剑中踏莲而行的画面了。 

    相传古时候，风荷所在原是一个酒坊，因着近岸遍植荷花，时值花开，湖风徐至，当真是酒香与荷香齐逸，俨然是当时一绝。试想，昏晚里，湖光倒影云霞绮丽，独立小桥，一盏酒，一湖香，怕是诗未成而人已醉矣。 

    行过风荷，经竹素园，在岳庙东边的KFC买了鸡腿汉堡，又转过了小小墓，西泠印学博物馆，终于在孤山北麓的湖边了寻了一长椅。这里的荷花似乎高出他处的一大截，荷叶和水形成一些很是奇妙的剪影，透过它们，看见对面湖边的行人点点，以及白堤纤细的延伸到远端。春日是翠柳横参的堤岸，夜幕里的影竟也是这么柔情。就着景观灯，我终于寻着一些花。在经验世界里，它自然是泛着粉色的基调的，有完美的瓣形，然而，晚间终不是合宜的。荷之肤妍，只水阁南轩,使薰风送麝,晓露檠珠，才称得上是赏花人的礼数。然而我想，这一桩怕也是难事。 

    回去的路上，身心都有些疲倦，荷花明灭水烟空，惆怅来时径不同。归去，朋友追问我何处逍遥去了。我笑言，今晚有约，始料不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