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的那个夏天,他从江西安远走进了北京师范大学的大门。安远多山,在绵延的山路中,他出门远行的那一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着中华大地,清华大学经管学院刚刚成立,陶大镛先生还在思考如何率先在师范院校也成立经济系。30年以后,陶先生在北师大后主楼的淡黄色温暖的背景墙上,透过发黄的相片注视着学院的发展和壮大,也看着这个18岁的来自革命老区的赖德胜成为了北师大经管学院的院长,接过“经邦济世 励商弘文”的火炬,在继往开来的数字化时代中,让北师大经管学院不仅一枝独秀而且在百花齐放中迈入世界一流商学院的行列。 赖德胜不是什么“名人”,这是他自己微笑着说的。当然,名气分多种,有的流芳百世,有的遗臭万年。而且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事情常发生,他和遗臭万年不沾边,但也没想过流芳百世,确实不像什么名人,至少没有多少“八卦”故事可爆料。大山的儿子,从来就没有想过成为名人:一直靠自己的努力。初到北京的惶惑,难以想象的水土不服,都没有让他屈服。异地访学的孤独和工作上的种种不如意也没有让他退缩。他曾经和土地一样沉默,说话带着浓重的乡土气息,为了上好一节课,提前半个月翻来覆去地备课。 赖德胜不是什么名人,我们只能通过他的书籍和文章看到他的思想,也只能通过官方的宣传看到他获得的一系列荣誉,取得的一系列成就。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立足教育的决心:34岁起就是博导,37岁成为北师大出版社社长,40岁成为北师大经济管理学院院长。出版社已经企业化运营了,但是赖社长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商人。尽管他也有商业头脑,尽管他创造了超过亿元的经营利润,但他首先是经济学的博导,MBA商业教育的导师。他所从事的一切工作都和名利打交道,他所交往的人都是为中国经济创造无限价值的各类人士。君子爱财,他可以学以致用,成为商界大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与名利保持距离。他也完全可以利用职务之便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他们的书没有一本是北师大出版的。他实在生活粗糙,看他的穿着打扮以及生活习惯就知道了:总是不变的西服、衬衫和夹克。办公室里堆满了书,用一个塑料杯喝水。一直住在北师大分配给教师居住的四合院,出行很少用车。宁可在机场候车大厅等上六个小时,在积水中站立许久,才肯叫人去接。他曾经对自己的博导赵人伟先生的着作《紫竹探真》写过一篇读后感:要做真正的质朴的学人。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赖德胜已经明白经济学、商业教育才是他毕生的梦想和追求。30年的岁月哗啦啦过去了,赖德胜始终喜欢别人叫他赖老师,即使获得过一系列的荣誉,而且成名甚早,在各种响亮的名头中,他还是最珍惜“老师”这一称号,宁可被人称呼为赖老师,不喜欢被人称呼为赖院长,除非是正式场合,需要介绍职务。 赖德胜不是什么“美男”,这是大家一直认为的。曾经有人歧视他个子矮,当然,更有人质疑他的能力,中伤他的为人。但大多数人,对他不置褒贬,只有尊重和敬佩。其实,从历史上的许多作出突出成就的人身上,我们可以得出一个规律:身材的高度和精神的高度并不总是成正比,容貌的妍媸与人品的好坏也没有逻辑关系,往往,容貌是最容易损耗的人力资本。我们都是寄居在世间,生命在银河系只是短暂发光,只有精神和品格可以承受沧海桑田的巨变,也只有精神和品格可以成为后人的滋养。赖德胜不是什么美男子,他欣赏中秋之月和春晓之花,也赞扬青春之美。乘坐电梯的时候,他总是退到最角落,留给别人更大的空间,微笑地看着年轻人。他喜欢北师大的操场,每到傍晚时分,操场上很有人气,天空上飘满风筝,他一个人默默地跑步,一圈一圈往前跑,淹没在锻炼的人群中,穿着普通的运动服,流着平凡的无声的汗,不需要特别的注目。他相信自己即使有一天老了,脸上刻满皱纹了,会因为教育之光而散发出一种平和、安详的美。 赖德胜与北师大有缘。他今年48岁了,本命年。从小时候开始就理着板寸头,48年的时光足以让头发失去浓黑的光泽,如今他的头发已经有三分白了。“德胜”这个名字很普通,他工作的北京师范大学靠近德胜门,校门口有德胜大药房,门口一块大石头上也用红色的苍劲书法写着“德胜”二字,赖德胜在这得天独厚的校园里面工作近30年了。如果树以年轮刻录时光,赖德胜喜欢以教师节作为记忆的节点,还记得当初王梓坤校长首倡教师节时,他还是在人堆里不突出的普通学生,从本科生到研究生七年的时光不短了,赖德胜学为人师,学业优秀、品德高尚,毕业后顺利留校任教,打电话告诉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一名乡村教师,子承父业,赖德胜想:“这个消息定让父亲高兴不已。”如今,30年就这么哗啦啦过去了,父亲早已不在人间,而北师大1984年经济系的毕业照片已经很模糊了,赖德胜不知不觉地从青年教师成为“老”师。他从北师大“学为人师,行为世范“校训碑走过,树上的乌鸦盘旋飞过,有只白猫忍不住打量他,不明白这个老师为什么喜欢在毕业典礼致辞的时候提到它们。 赖德胜赢了!凯撒大帝说Veni(我来了), vidi(我看见了), vici(我征服了),相逢是首歌,我常常觉得认识赖老师是冥冥之中一定会发生的事情。他让我成长,让我重新找到自我。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发生了,很多人却注定擦肩而过。在这两年里,我导演了无数的如肥皂剧般的事情,但最终发现:与赖老师的交往是青春成长励志大片。来到北师大,在与赖老师相识和交往的战争中,我看见了热爱教育的人,冲破了毁灭感,征服了诱惑,成功逆袭了,但赖老师还是赢了,胜利得彻底:他赢得了我的尊敬,他赢得了事业的成就,赢得了学生的爱戴。 Veni:我认识赖老师两年了,遇到赖老师的时候是两年前的春天,硕士研究生面试的日子里,春风吹倒了很多体衰的老人,也吹染了花草树木。那天下午,阳光晴好,天空蓝的像深邃的湖泊,我26岁,第一次去北京,第一次去北师大,拎着一样东西寻找科技楼,经过电子与信息技术楼时,我感到迷惑了,一边仰视着楼上的大字,一面左看右看,四周都没有其他人,我看到一个步履生风的人朝我走来,如汪洋大海中抓住救命稻草,不由分说地问道:“请问,科技楼是这栋吗?”路人微笑着说:“不是的,在前方。”对方语速很快,干脆利落,想必是急着赶路,我赶忙着追问了:“您是要去那吗?我跟您走。”一路同行,为了打破沉默,我与赖老师聊了几句,发现还是老乡。我激动地聊起了西瓜等家乡特产,还问他是不是心理学院的着名教授,赖老师只是笑了笑,轻轻地说:“我能算什么着名的人呐。”路上还有一位女老师跟赖老师打招呼,目光中满含尊敬,并朝我看看。我们不一会儿就到了科技楼大厅,赖老师先给我指路,身影从左边匆匆消失了。那是两年前,当时我就觉得赖老师气质不一般。我离开赖老师也已经很久了,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恍然如梦。那日光,那投射在地上的碎影,那天的话语交织成了一幅图画,我们如同行走在电影场景中不真实。 Vidi:我崇敬北师大的所有老师,我喜欢结交朋友,我想在学业上得到长辈们的指点,感谢杜娘让我从茫茫人海中得知赖德胜老师在经管学院,于是尝试写了一封邮件,没想到马上就收到了回复和鼓励的话语。后来就没有联系了,直到开学。班里有一个男生跟赖老师一个县,而且有联系方式,男生也告诉我:“赖老师平易近人,非常喜欢跟年轻人交往。”于是在一个蚊子乱飞的傍晚,我给赖老师打了电话,电话那边环境很喧闹,赖老师的声音很急躁,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战战兢兢地说没有,那边很快就挂了电话,通话时间不到15秒。我感到一阵局促不安,觉得赖老师真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并且很强势很暴躁,要么就是看不起人。我联系起很多媒体报道一些博士生导师的情况,顿时如一只牛虻,奋力地叮咬我所认为的假、恶、丑。于是后来不断用各种各样的小事去试探他,用三十六计跟他较劲,从赖老师去苏格兰学术交流开始,到现在,我发了许多短信和邮件,揪住他文章中的小到遣词造句大到思想主旨的毛病,一一挑错。还经常自不量力,跟他谈论国家政策、经济学应用、就业政策,发现他总是及时地回复并诚恳感谢我指出,现在想来还是哭笑不得却令人又无可奈何。 与赖老师匆匆见面总共才六次,第一次见面,我效仿战国时期的冯谖,说“食无鱼肉”,挑剔他没让我落座。他还询问我就业的事情,我断然拒绝了。让他很没面子。第二次见面时,赖老师马上请我坐下,并倒了一杯水给我喝,令我十分感动。但是又指出了他办公桌堆满了书籍、他衣服上落满了头皮屑的问题。第三次见面,赖老师的办公桌整整齐齐了,头皮屑自然不见了。但是我这个直女又自不量力,指出了他刚获得“长江学者”称号,写文章应该反映问题。其实赖老师一直关注现实,让学术充满现实意义,他写出了“经济增长的颜色”、“人口红利”等一系列文章都点击率极高。而且之后的几年,赖老师将会着重研究“残疾人就业”,他觉得这是一种学术使命和社会责任。第四次见面时,我带着坏笑,冷不丁地说:“现在很多博导都被爆料学术造假,有些被披露与自己的女博士关系不清白。您怎么样?”面对我如此过分的冒犯,赖老师没有半点凶狠的神色和语气,后来发现,赖老师的博士基本上是男博士,因为经济学涉及到计量,女博士比较难考,而且有趣的是,他的博士名字对仗工整:比如长安、大虎、克明、小溪---有些博士已经取得了很好的成果。于是,我又故意说:“你该不会歧视女博士吧?”赖老师说:“男女平等,博士是做学术的,不分男女。”第五次见面,我们一起合了影,他特地以北师大经管学院宣传画为背景。他同意我报考他博士了,我却临阵脱逃。在离开北京的那一天:我看到候车大厅里的书法,想起无数漂泊北京的人就此逃离,黯然神伤,赖老师发短信祝福我一路顺风。我在颠簸的火车上,看到黎明的曙光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心中充满了感动,觉得赖老师是个工作狂,于是发短信:希望赖老师多吃苦瓜,多喝水,还讲了人生的无奈以及理想的失落---再次历数他做得不好的事情。 如果从“苹果被咬了一口”的角度看待人,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赖老师也确实有点不近人情,竟然连酒色财气伤不到赖老师,无缘无故,他从来不会赴学生的饭局,即使几次三番盛情邀请,他更不会说请学生吃饭,只是自顾自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即使你告诉他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赖老师只是耐心地叫你去食堂吃饭而已。同时,赖老师还不忍心拒绝任何人,以致于后来被认为说话不算数。对他而言,家庭是幸福的港湾,事业是幸福的桥梁,他的妻子也是北师大毕业,专业相近、志趣相投,二十多年的婚姻里,他享受着宁静和平淡的浪漫。 Vici:新年的烟花灿烂辉煌,短短的假期很快结束。我最后一次见到了赖老师。他很早就开始上班了,临近下班时分,他告诉我去接他的刚上初一的女儿。离别之际,我们站在前主楼的过道上,赖老师站在台阶上,风吹乱人的头发,也使手冷却。我终于也认清了自己的方向,可以选择最潇洒的姿势在南方飞翔。赖老师常常鼓励我,说我有文学天分,说我前途无限好。更告诉我要脚踏实地,一步步努力。赖老师说:“在家乡挺好的,我退休了以后想回家乡。”真希望他退休后回到家乡,可我知道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更何况,也许我跟赖老师永不会再见面了,只是远远看着他生活安好。 我最终没有等到大雪纷飞,我没有等到梅花盛开。只是看到了熟悉的故乡的景物:水田阡陌,竹林依依,炊烟袅袅,菜畦里充满了葱、姜、蒜,水田中鸭子反反复复地往泥水里寻觅泥鳅。我吃着辣椒、棕胚、珍珠粉、小河鱼,喝点儿野生蜂蜜与客家黄酒,有时还吃点擂茶,呼吸着山风,不在北京,不再为没有背景以及进京限制而伤心,心里很踏实地看群山连绵起伏,远处的山谷中有光,山脊上种满了脐橙,脐橙无边无际,一直蔓延到远方,安远原来和我的故乡是一个地方,只是后来分开了。我跟赖老师之间发生过那么多事情,赖老师赢了,但是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君子之交淡如水,也许正如东江、梅江、贡江的水,有时随风起浪,有时平静如镜。阳光照耀下清澈明净,大雨浇洒下红艳浑浊。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跟赖老师最终还是要告别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美好中带着忧伤。 两年过去了,赖德胜老师没有什么变化。凯撒大帝的《高卢战记》有血和火的挣扎,我和赖老师的交往曾经一度硝烟滚滚,但他是将军,我是小兵,跟他本没有什么交集,一旦有了交集,也许一生都受益无穷,即使了解不多。赖老师是一个热衷于教育的人,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赖德胜,并不全知全能的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穿越了冬天到这个秋天,经过了沿海与内陆、平原与丘陵才写完这篇文章,我不想吹捧赖德胜老师,更不想歌功颂德,因为跟他只是有限的交往,只能通过这些磕磕碰碰、鸡毛蒜皮小事重现发现“老师”的含义。我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所以等这么久才迎来这树树的花开,所以等了这么久才看到北师大的人间四月天,所以等了这么久才碰到这么多令我感动的人:北师大的老师是中国教师的老师,他们让我收获了许多的感动,像赖德胜这样的好老师还有很多,北师大“行为世范”的校训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渗透在每个北师大人的言行中。在北师大,我幸运地与刘川生书记、董奇校长、王炳林、曹卫东副书记等人多次擦肩而过,他们也用善意地目光注视过我。离开了北师大,我在故乡,初秋蝉鸣不断,一层秋雨一层凉,我听到果实噗嗤一声从树上坠落,读着“赖德胜教育胜经”,我将更加欢喜地走好未来的路。也许无数的两年以后,我们都将消失于这个星球,只有那岸边的榕树,每一片叶子还可以在风中诉说着许多教育人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