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平淡的日子，感受秋阳的温暖。拂过生活的镜面，一些身边的人和事，以各种姿势迎面而来，在偶尔颓唐时，用她们温煦的双手，拯救昏睡的灵魂，让我铭记于心。

——题记

秋日的午后，阳光清亮，携着满心的疲惫，看着洁白如新的窗格，想起了阿三。

阿三，一个比我小几个月的女子，我与她认识一年多了，她是我请的清洁员，半个月来帮我打扫一次，她的时间表都排满了，现在有人请她，她都谢绝了。很久以来我都想请人帮忙打扫，但想到自家乱麻麻的，别人也不好打理吧，所以一直没请人，直到自己越来越累，又听小区里好多人都评价阿三这人不错，便再次动了请人的念头。

初次相见，彼此都有些拘谨，也照别人的办法，自己随便弄了点吃的，她的午饭自带，在电磁炉上加热来吃。她瘦瘦小小的个子，小而精致的脸，话不多，这一点很合我意，因为我也是个寡言的人。中午上班前，付了她工钱，我上班去了，下班回到家中，看她正忙碌着，脚踏垫洗好晾干了，我那日积月累自从搬进来就未彻底清理过的家，出现了让我难以置信的面貌。这个家，我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书房，所以，我首先看了书房，她收拾的整齐度，让我立刻就喜欢上了她，那些连我自己都没办法清理顺当的书本、稿纸，被阿三整理得清清爽爽，一摞摞的有序摆放，我仔细地巡视着那些拭去尘埃的书本，眼神一时间竟有些无法挪移；厨房，锃亮的地板，油烟机的玻璃闪烁着光泽，锅碗瓢盆井井有条地等待着我这懒惰主人的检阅；卧室整齐如新，被子叠成长条，枕边堆满被阿三整理过的书籍，梳妆台上，化妆品也整齐归位。走到客厅，我郑重地告诉阿三：下次你还来，我等你！

第二次见阿三，可能缘于对她工作的认同，我开始准备两个人的饭菜，请她共进午餐。随着岁月的流逝，阿三与我越来越熟络了，偶尔有一些我很长时间都不会想起的旧衣物，我就一件件叠好后打包给阿三带走。那次，阿三很严肃地问我：许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一个打工的！她如此慎重地问我，一时间不擅言辞的我，倒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我木讷地问她：我这样对你算很好吗？她很庄重地回答我：是的。我随意地说：阿三，我们很平等的，我只是把你当朋友，如此而已，何况，对我来说，无用的东西放着也是资源浪费，如果对你有用，就好。吃完饭，我逃也似地离开了饭桌，仿佛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随着阿三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每到规定的时间，我就觉得周遭都污浊了，需要阿三来清理，其实，内心里对阿三已经产生了深深的依赖。

女儿曾多次对我提起：每当自己被大堆大堆的作业困扰，想放松自己时，想到阿三的辛苦，就有了无穷的动力。当我向阿三重复这句话时，女儿已经远离云南，去安徽念书去了。我说，阿三，你的影响力相当大。阳光下，阿三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其实，此话一点不为过，我时常因为周遭事物的不平衡，让自己产生诸多愤懑之感，有时，甚至气盈于胸，脸色就不那么柔和了。可是当想到阿三每天起早贪黑，只为挣那几十块钱，供孩子念书，而且时时面带微笑，化着淡妆，坦然地面对生活的重压时，我不觉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愧意。记得有谁说过，别以为自己有多重要，你只有对家庭是最重要的。既如此，何苦为了工作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找那么多不自在，心若有爱，便可笑对逝水流年。

我那户外的铁艺窗格，自从2006年搬进来后，再也未曾清理过，随着一天天风霜雨雪的侵蚀，它从最初的洁白变成现在的斑斑锈迹，无言地诉说着时光的悲凉。我曾动过请人重新刷漆的念头，终究被它烦琐的工序和巨额的修缮款吓着了，索性不管它，任它沧桑。直到有一天，阿三郑重地向我提议：许娘，你真的需要好好漆一下这些栏杆了，再过一段时间，可能真的锈来要不成了，那时你得花更多的钱来整这件事了。我犹豫地说：会很麻烦吗？她利落地回答：没事，我帮你！冲着她这句话，懒散的我把这事放在了心里。

为了刷漆这件事，我中午下班后，赶去五金店里买了油漆、砂布、稀释剂、细刷、粗刷、口罩、帆布手套等等，一应俱全。在阿三的指挥下，我配合着她做，先用砂布打磨掉锈蚀，秋阳有些热辣，红色的碎屑在阳光下轻飞。磨完这些光阴的痕迹，阿三用抹布抹干净后，我调好油漆，开始进入刷漆这一道工序，我为着那刺鼻的油漆味，戴上了口罩，找了女儿的一顶休闲帽戴上，还把厚厚的帆布手套也戴上，全副武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建议阿三也装备一下，她拒绝了，觉得不方便，鉴于她小巧的身子，她站在铝合金梯子上开刷，我从下边的铁门刷起。阳光一点点漫过我们的发稍，一开始我们闷头干活，后来少言的她开始向我讲述她的过往，就像从一个装满干花、丝线的篮子里，一点一点往外掏。

她站在梯子上，一边一朵一朵地小心地刷着那些铁艺的花瓣，一边絮絮地向我讲述。讲她年轻时，因为家贫，出去挣工分，挑砖块，因为身体不好，力气小，受尽别人的白眼；有了孩子以后，阿三拼命干活，一心让女儿和儿子好好读书，有一次，她用自己在城里打工的钱买回来一台电磁炉，女儿兴奋地抱着她说：“咱们家的生活质量终于提高了，不用烧柴也行了。”她的孩子们都很懂事，在家吃过早饭以后，直接就去教室，从来不买校门口的各种点心，偶尔去城里，也从不买零食；她老公不支持女儿读高中，认为女儿终究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不用读那么多书，她却一心盼着女儿好好读书，不要像自己那样做粗活，她女儿终究没有让她失望，现在大专快毕业了；她的老公在工地上做工，不抽烟、不喝酒，生病也要挣扎着去出工。在她缓慢的讲述中，这枯燥乏味的油漆活已做了一半。她说，她怕我嫌这活太单调，所以讲些事情来让我提神。感觉阿三还挺有一套的，不仅做活细心，还有耐心，而且讲究方法。我是第一次做这种细致活，一开始还干劲十足，后来有些发蔫，听着阿三讲她的家境，又有点兴致。当终于刷完一道铁门时，周遭都已暗下来，看了看表，已七点钟了，我懒懒地说：收工了吧，阿三。阿三却似未曾听见，重新检视遗漏之处，还让我看有哪些未刷到的细微之处，她在上边补刷。全部弄完时，月亮已爬上树梢。而她还要骑车回去，这让我很过意不去，我说我去做晚饭吧，她却坚持不用，匆匆洗了手，满手的白漆一时半会儿洗不掉，她飞也似地在夜色中骑车走了，留下我倚门疲倦地张望。阿三走后，我休息了一会，开车去老妈家蹭饭，等红绿灯时，全身乏力，几乎睡着了，想到阿三家里或许还有一大堆家务等着她去料理，不知阿三该有多累。到了老妈家，把这事一说，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也搞得心欠欠的，一个劲地说，不能这样饿着人家呀。

记得，有天清晨，我去阿三家送一个旧家什，打她的电话关机。沿途有早起出来打工的人们，三三俩俩地在乡村公路上骑行，由于没去过她家，又联系不到她，我只好转而往烟柳大道漫行。清风，雨丝，勾勒着乡村的清晨。平素有些急躁的我，或许是因了这难得的美景，将车开得很慢，一路细赏雨中的双龙桥，垂柳、古桥，红花、倒影，这意外的等候恍若天赐的礼物，浸润着浮躁的灵魂。

终于联系到了阿三，我掉转车头，往她在电话中讲述的方向开去，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推着自行车站在路边，看着与往常不一样的她，头发有些凌乱，她有些内疚地说，没想到我会这么早来，她在忙着弄家务呢。去到她家，她母亲很和善地招呼我，楼梯还没装扶手，她说等以后孩子结婚时装修房子时一齐装。一楼的厨房里还堆了柴火，简陋却不失整齐。我看了她儿子的房间，书本整齐地码在一张低矮的茶几上，一旁的墙上还贴了不少阿三女儿画的画，感觉挺温馨的。在阿三的卧室，她指着木床，说是小周娘娘给的，小周也是我的同事，听到这，心中不觉暖了一下。阿三又说，那蚊帐是自己用旧窗帘缝制的，言语间流露着小小的自豪。

自从阿三开始帮我刷漆后，每次她来之前，我都有些矛盾，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她来，又可以刷一道窗，害怕的是，我又得腰酸背痛了。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中，阿三来了，这次该刷我卧室外边的大窗。阿三这次琢磨比较了前两扇，认为不要用调和剂刷出来会更好，而且她用纱布直接浸泡在油漆里，伸手就进去抓，看得我胆颤心惊，我说这样太恐怖了，会刺激皮肤的。阿三笑了笑，说道：“做泥鳅就别怕钻烂泥，何况这油漆洗得干净的，没事。”我听了，只有加快用小刷子刷漆的速度，阿三那句俚语在我的心中来来回回旋转，想到好多事情都可以用这句话来解释，心中的郁结消去不少。后来，我蹲下来添补一些油漆稀薄的地方，蹲的时间有点长，右膝盖处似乎被卡住了，站不起来，疼得几乎掉泪，挪蹭着坐在床边上，又慢慢活动了好一会，只听一声脆响，关节复位了。不禁想，如果让我专门做阿三的工作，可能一天都吃不消，太挑战体力了。

阿三的手机响了，原来是她女儿从昆明打来的，阿三才讲了几句，就递过来让我讲，并且让我打开手机的扬声器。电话中传来她女儿清脆甜美的声音，原来，她即将毕业，开始找工作了，去应试了几处，有点拿不定主意倒底选哪家，我把我的意思给她讲了，让她多应试几处，不要匆忙作决定，太边远的地方没必要去，可以选自己喜欢的大公司，大公司的好处是舍得对新员工加大培训力度，发展空间大。我把电话递给阿三，就听她女儿在电话中叮嘱她，“妈妈，骑车小心些，慢些。”挂了电话，我对阿三说，“你女儿很懂事哦”，她说，每次电话她都要这样说的，还说，让她工作不要太拼命了，家里人都需要她呢。说话时，阿三并没有停止手中的活计。我感叹地说，“你的两个孩子以后都会很好的，在家庭教育中母亲承担的责任胜过了父亲，孩子们看到你这么辛苦，会更加用心学习的。”夜色漫过树稍，我催促着阿三：行了，不用搞了。她却不紧不慢地将杯底的油漆蘸起，再次审视有无疏漏的角落。

夜色中，阿三骑着自行车的身影消失在小路上。我费力地走上楼梯，注视着焕然一新的窗格，心中充满对阿三的感激之情。一首小诗在心中涌动：秋阳灼人，除去斑驳的铁锈，为那些陈旧的花儿，涂上白漆，循着刺鼻的气味，眼睛有些酸涩//未来的期许，点燃眼眸，夕辉中，搬一架梯子，慢慢擦尽时光的锈蚀。我愿，每天擦亮一朵花。

朋友曾经说过，“有爱就有诗意”。我想，阿三的心中一定充满了对家人、朋友浓浓的爱意，才可能把在我看来很苦很累的生活，过得如此有滋有味，并对未来充满期望吧。

阿三的工作，用诗意的话来说，就是——每天擦亮一朵花。我想，阿三这样的人，是值得人们尊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