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已过去１０日，昨夜值月圆，竟无暇赏玩。今晨早起，窗外有雨淅沥。上午拟动笔写点和李新宇先生交往的文字，敲下题目，因俗务烦扰，作罢。午饭后，雨住了，太阳模糊地照来，在电脑桌前坐定，我开始独享这寂寂的午后。

　　近来自觉文笔和顺，有些满意的文字写出。和并地文友合办的文学论坛，端午节也弄出了个动静。芯诗文网端午节笔会征文评选，昨天下午终于公布了结果。获邀终审文稿的李新宇先生拨冗躬亲，抬升了活动的品位。他不仅提出了精辟的评鉴准则，还对复审篇目发表了具体意见，给小小的民间文学网站，平添了几分大气。

　　邀新宇先生终评，有些偶然。定下办活动，文友问评委怎么办，我脱口而出：请李新宇先生。作为著名学者、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先生无疑是重量级的。但文友惊疑的口气，传递的意味不言自明。尽管给大家提到过我与新宇先生的交往，他的学识，文友们也素有耳闻。先生会垂顾无名网站，为文坛边缘一帮散兵游勇的活动张目吗？请先生参评，不要说别人，连我自己心里也没底。

　　说一点没底，不完全对。冥冥中，坚信他会帮助。我的底气不是没有来由的颟顸，它萌生于和新宇先生的第一次交往。

　　一

　　和新宇先生相识要追溯到１０多年前。

　　师专毕业回高中母校执教三年后，我匆忙间抓住了一次赴省城脱产进修的机会，于１９９２年的一个秋日，来到山西省教育学院报到。上学伊始，和舍友深夜卧谈，豪情满怀，踌躇满志地准备考研。像林教头当年风雪山神庙前夕，沧州街头寻陆谦那样，起初昂扬，不几日便懈怠了。我整日埋头于写作，并兼职院报和德育报的编辑。直到毕业留校借调于学报编辑部后，考研的念头，才又强烈起来。

　　当时已经二十五六岁的我，家未成，业难就，视考研为人生的重要转机。没有怎么复习就走进了１９９５年硕士研究生的考场，报的是曲阜师范大学，专业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投师李新宇先生。殊不知，从此我踏上了一条漫漫考研路，其间艰辛备尝，往事可堪回首！

　　知道李新宇先生，源于《当代文坛》（１９８９年某期）上的一篇文章，是关于人类危机感和自审意识的。酷爱文学的我选择中国现当代文学为研究方向，似乎契合了李先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大意是：他看到与自己同时代的北岛、舒婷们掀起了声势不小的朦胧诗潮，同样沉湎于诗歌的他，感叹自我诗歌写作的不济，于是退而观潮——开始写作《中国现当代诗歌潮流》。这样说，可能是先生的自谦与调侃，而我把自己的考研意趣和先生的话扯作一团，应该是文人自负的心理在作祟吧。

　　当年从高二升入高三，我突然决定由理科班转而学文。决定既出，全校哗然。我写下《鲁迅弃医从文给我的启示》在自己创办的校刊上发表，以此回答众人的质疑。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把自己的小小读书兴趣和伟人鲁迅相提并论，是怎样的年少轻狂呵。闻此，作为鲁迅研究专家的新宇先生，大概就不难理解，几年后，轻狂小儿为什么会不知深浅地要和他牵扯了。

　　我的名字“化鲁”，据起名的乡里贤达说出自古语，我的兄长名“化愚”。一直以为自己名字和山东有关。经查，“化鲁愚之性，回楚忽之案。”语出大藏经。唐人有诗：“文场三化鲁儒生，三十馀年振重名。”宋人王洋也曾吟咏：“井邑诗书今化鲁，春秋盟会不书邹。”到底源于何处，老先生作古多年，名字渊源已不可考。无论如何，我选择孔子故里——曲阜，是有追慕圣哲之意在的。

　　首次冲刺未果，在意料之中。再考，我更加努力，贸然去函向新宇先生求教。他很快予以回复，并以“赵化鲁弟”相称：

　　“在此经商之风日盛，知识和知识分子急剧贬值的时候，你却仍然刻意要考研究生，从事最没有用的文学的研究，这种精神应该说很令搞文学研究的人感动的。”

　　先生接着介绍了当年招生的情况，提供了刊载他论文的杂志名称，供我参看。最后他以“祝你成功”勖勉。信为打印稿，落款是先生的亲笔签名，认真、隽永。时间：１９９５年１０月１４日。

　　然而１９９６年的第二次考试，再次因英语分数不够而败北。我，沮丧万分，内心深觉愧对先生。

　　二

　　是父亲的鼓励让我抬起头来。他力排众议，全力支持我三度考研。说已经考过两次了，就再试下吧。我后来发表的散文《父亲的心愿》里写到：在蜗居乡间斗室、兀兀穷年的日子，父亲的理解和支持是我苟活于世俗嘲讽与亲友数落里的闪亮灯盏。

　　确实，没有父亲，我不知道自己的路会怎么走。专程到山西师大备考，入住昔日得意弟子的物理系男生宿舍，“老师”变成了学生的“同学”。１９９６年１１月３日，我又欣喜地收到了新宇先生的第二封回信。他得知我到山西师大复习，很高兴，对我过去的失利多有安慰：

　　“考研究生和做其他一些事一样，其中也有一些偶然性。比如基础并不太好的考生可能考上了，基础比较好的考生可能也会连连失利。……今年的招生数比去年少，大概最多只能录取六人。你完全可以根据去年的简章做准备，复习重点仍然如前两年……”

　　接着先生对我的复习提出了诚恳而可行的建议，要我学习一下好的短篇评论文章的写法。他信末说：

　　“因为距离和各种限制，我没有能力为你提供更多的帮助，但我衷心地希望你能考上。”

　　信末依然是先生手写的亲笔签名，隽永、认真。睹熟悉的字迹，有丝沉甸甸的亲切。我当时情不能抑，附数语于信上：欣受师函，如坐春风。自应尽全力，更当凌绝顶。王侯本无种，男儿须自强！

　　考试结束后，在春节过后不久的一个雨天，母亲把我送到镇上公路边，搭乘赴菏泽的长途大巴转赴曲阜。雨中，母亲挥舞着手中写着“菏泽”字样的纸牌，对着过往的长途汽车叫喊，我一旁呆立，木然。

　　辗转抵达曲阜，找见师大，立师门等候。一个十岁大的男孩过来，好奇看我。原来他是新宇先生的公子，正上初中。他说爸妈去办事，很快回来。

　　终于见到了新宇先生。他的形象亲切的如同我久违了的某个亲朋。浓须，高个，语细软，豪爽中蕴着柔和。他嘱师母不要做饭了，出去吃。满腹心事的我没什么食欲，但先生准备了丰盛的菜肴，记得点了道米线，据说是当地的特色小吃，以前我不曾吃过的。

　　临行，先生以大作《中国现当代文艺思潮》赠我作纪念，他在书的扉页工整地题上了自己的名字。

　　三

　　最后一次考研，还是恼人的英语拉了分。外语系辅导我英语的那个大眼睛女生，意外地成为了我现在的妻子。在师大半年，我品尝了第三次考研的失利，却收获了难得的爱情——不幸中的万幸。

　　无缘成为新宇先生的入室弟子，也失去了进一步亲近其人的勇气。在随后的十年间，繁忙的教书之余，每每想起和先生交往的点滴，心中便有温馨和愧意涌动。我偶尔也会向学生提到先生，自嘲自己是先生的“私淑弟子”。依然关注先生的行踪，见到先生的文字还是要如饥似渴地捧读一番。依稀了解到先生离开曲阜，去了吉林大学，后来又受聘南开，继续担任博导……

　　年秋，供职的学校要整理校史，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决定出版中国传统名校丛书——山西省曲沃中学卷，领导让我专职协助山西大学教授张恒组稿编书。从教学一线暂离，我有了充裕时间网上冲浪，舞文弄墨。用校长的话说，更好地发挥我的特长。令人惊喜不已的是，和新宇先生网上重逢了！

　　他新浪开博——经营“学者庄园”，我步其后尘——“天地一蓑翁”孤舟垂钓。我的文章不断在新华网、中国诗歌网、中华杂文网、中华语文网以及省市报刊露面，抗震救灾诗歌、文章被权威机构和大型出版社收录成书，于是重新鼓起了和先生联系的勇气，希望一如既往地得到先生的扶掖指导。网上我小心探问，先生竟然热情回应。我冒昧提出芯诗文网端午节笔会征文想邀先生参评时，他网上先后回复：

　　“我下午就到长春去，要四五天才能回来。我回来再去看，来得及吗？”

　　“化鲁：我到长春去了，刚刚回来。邮箱就是留言栏中的。”

　　当得知网站准备１８号左右宣布终评结果时，他立即着手，在繁忙的学术活动和教学工作之余，对复审作品进行了认真审读和评点，提出了具体而宝贵的意见。

　　他的来函还是那么谦和：

　　“谢谢您的信任！可惜我多年来已很少读诗，对诗的感觉已经有些迟钝，对一般作品，往往感觉不到什么。也正因为这样，我已多年不参与类似的活动（无论官方的还是民间的）。在网上遇到您，因为旧友重逢的兴奋，就忘了自己的戒律，答应帮您看诗，这其实是个错误。好在我只是看看，帮您参谋一下，也许就无关紧要了。我的看法，只是一个对于诗歌并不敏感的老读者的看法，望您不要太在乎。”

　　先生还对当下的诗歌写作发表了独到而精辟的见解：

　　“诗是表达情思的，贵在新颖与独特。读者的审美经验是容易疲倦的，如果用一般的语言形式表达一般化情思，就很难触动读者的内心，也就很难产生好诗。有时候，过于娴熟的语言技巧也会导致作品过于平滑，使诗句在读者心中经过时留不下什么感觉。这就需要嵌入某种不平滑的东西，比如感觉的刺或思想的石头。可是，我们的时代不是产生这些东西的时代（所以它也不是一个产生大诗人的时代），人们缺少深刻而独到的体验。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古老的题材，我们的想象力是很有限的。换句话说，它对于我们诗人的想象力是一种考验。”

　　感谢先生，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中华语文网素有“中华语文教育第一门户网站”之称，当它的编辑，称赞芯诗文端午节笔会具有“权威性”的时候，我忐忑不已，却又欣慰无比。正是因为有了新宇先生的襄助，这个民间文学论坛才在起步之初就赢得了同道的赞许和关注。

　　五音不全的我，出人意料地喜欢听歌。与新宇先生面对，我忽然想起了台湾歌手苏芮的那首老歌——《奉献》：

　　白云奉献给草场

　　江河奉献给海洋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

　　白鸽奉献给蓝天

　　星光奉献给长夜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

　　雨季奉献给大地

　　岁月奉献给季节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

　　没有机会成为新宇先生的正式学生，心灵深处，我始终奉先生为自己尊崇的恩师。学生的不堪，不知是否有辱先生的盛名，可内心里以先生“私淑弟子”自许的念头是如此强烈：我们的交往秉承古道遗风、摒弃了世俗的功利，我文学苦旅之所以绵延些许诗意，我颠沛的人生能够常常沉淀慰藉，只是因为“一路上有你”——新宇先生！你浑如茫茫心宇里的一盏青灯，青灯柔和的光芒成就了自身的洁雅，也明亮了我的前行。

　　心宇里的那盏灯呵，是你，我尊为师长的新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