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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了的记忆

时间:2015-04-20 02:13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魁第梁公 点击:
现在我老家的那一带村落都叫六加村。六加村的全称是广西灵山县烟墩镇六加村委会,由七八条自然村组成,20个姓氏,有歌唱:陈李黄何曾,商梁施赖周,零凌黎雷卢,杨邱蒙范苏,将近六千口人。据老一辈人说,六加以前叫绿嘉,可那都是读书人写的,村里人一代代

现在我老家的那一带村落都叫六加村。六加村的全称是广西灵山县烟墩镇六加村委会,由七八条自然村组成,20个姓氏,有歌唱:陈李黄何曾,商梁施赖周,零凌黎雷卢,杨邱蒙范苏,将近六千口人。据老一辈人说,六加以前叫绿嘉,可那都是读书人写的,村里人一代代没几个读过书,本地方言六和绿同音,贪图好记,好写,就渐渐变为六家或六加了,到了这几十年,就统一成六加了。六加以前远不止这几条村子,是广西横县南乡镇的一个乡,地盘比现在大好几倍。以前的六加除了一个叫邓塘的村子住一些壮族人说壮话以外,大多数人都是汉族,都说一种叫“横州话”的汉语方言。以前烟墩辖属灵山县,而灵山县则辖属广东省。解放后,以前六加的一部分村落二出二进烟墩管辖,而现在的灵山县又早已划归广西,我们那一带就被人称为“老广西”了。

我老家就是现在的六加村委会里的一条自然村,名为魁第村。据族谱载,村里于清朝中后期出过一个四品文官及一个四品武官,文为梁天琛,武为梁万里,现在还保留着一座镬耳楼和一座别院为证。镬耳楼拆了半座,而别院里,由于“文革”时期村里人与“红卫兵”斗智斗勇,那些出巡时衙役们举的“肃静”、“回避”等的牌子还在。村里那一时期的秀才之类的低等生,陆陆续续还有过十来个,但都不成什么气候。魁第村这村名,听说是因了文进士梁天琛得了一块“文魁匾”后而另起名的,以前叫什么,不得而知。现在,这村名在外面有多种叫法,有叫圩地村的,有叫魁地村的,具是因为“横州话”与“烟墩话”发音不同的缘故。魁第村里的人都姓梁,同一个祖宗,2千多人口,在方圆十几里算是大族了。

据老人说,过去的风水先生称整条村是“船地”。是不是“船地”,我自然不知道,但村边有一条小河缠绕而过,却也不得不佩服先人的想象力。小河的两岸,靠村子这边种有很多竹子和荔枝树,远远看去,颇有一点像一艘大船船头上的绿帆。小河里平常没什么水,小时候过江去读书,水淹不过膝盖,天气若不冷,赤着脚走在软绵绵舒松的沙滩上,自是一番享受。记得小时候小江里的沙子很纯,没什么泥互混,捧上一捧在手指的间隙漏下,漏完了拍拍手,往衣服上擦也擦不出什么痕迹来。小时候常常在沙滩上玩“骑马打架”。“骑马打架”是小孩子的一种游戏,一群人,分成两队,每队分成若干组,每组二人,一人骑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上面是兵,下面是马,这一队先出一兵一马,那一队也出一兵一马,便开架了。马只管站稳脚跟,移动架势,由上面的兵互推,或扯,兵跌下马来,这一个回合便算输了,再派另一组上阵,打到对方不剩一兵一马为赢。我小时候玩这种游戏时很不守规则,装兵时,明明说过不许咬人不许掐人,眼见自己是撑不住了,突然出手往对方脸上或者屁股上用力狠狠一掐,对方“呀”的一声便跌落马了。这时候对方肯定呱呱乱叫,说我的不是,而我,却哈哈大笑:“哪有打仗不防敌人偷袭的?兵不厌诈嘛!”。平时,我大多装兵,极少扮马,一是因为自己的力气不够,二是我不喜欢别人骑在我的头上,更讨厌别人冷不防放出来的臭屁,在这件事上,伙伴们都依着我,我的学习不错,谁都有抄我的作业的便利。偶尔,我也扮马,不是因为人手不够,就是因为和人打赌。我扮马时也有我的绝招。这一招就是还没等人喊开始,对方的人马刚一站出队列,我早已冲到他们的跟前,扯了人就跑。或者,在下面冷不防给对方来一个“扫堂腿”。这就要事先和自己的搭当密语。

我的童年分别在几个地方度过,但绝大部分是在村里。我有记忆应该是在三岁左右,一九七零年的秋天。有一个我称做二十公的人就是那年秋天结婚的,他结婚的场面,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记得最清楚的是“跳床”和吹锁呐的人被大队干部抓走的事。就在大人们在老家那座老院子里挑水、洗菜、煮饭,进进出出的时候,我被一个老女人拉着和几个小孩子一起去新房,被抱上新床上蹦蹦跳跳,然后每个人得了几颗糖。大门口有几个吹锁呐的人,吹着吹着,突然间整个场面一阵大乱,有的人扔下手中的锁呐就跑,有的人抢过别人的活儿就干,来不及跑又没有活儿干的,都钻进桌子底下或柴堆里了,却都还露出一截屁股在外面颤抖。过了一会儿,几个戴红袖章的人进了院子东翻西找,硬是用绳子绑了几个人走了。

许多记忆尽管都已老去了,却还历历在目。

八角垌的水碾

儿时常玩的许多地方,大体上都被岁月冲刷掉了,抑或,被蓬勃生长的杂草掩盖了。

若八角垌的水碾能保留至今,定是一道不错的风景。那时候我们那地方还叫灵山县烟墩公社六加大队,村子周围的山岭还生长着许多松树,密密麻麻,郁郁葱葱,村头村尾也都由樟树梧桐树等等许多大树以及许多大簕竹船篙竹箪竹掩映着,除了夏天偶尔发洪水咆哮着黄泥水之外,村前的小江都流淌着浅浅的清水。

不难想象,八角垌是因为有八个角而取的。站在八角垌那地方,依山、依水、依田垌,八个方向。水占了两个角,由东而来,顺西而去。其余是田垌,是矮岭。其实算不上江,只是小溪,落差并不大,先人之所以在那地方拦坝做水碾,想必是看中那地方水面窄,而且两岸有两座小丘陵突出来,挖泥容易的缘故。水坝是由一些木桩及花岗石混泥而筑成的,坝面不高,一米多两米的样子,也不宽,超不过两米半。远远看去,水碾由一架水车及几间低矮的瓦屋组成,像黑黑的村妇戴着一顶竹笠躲在竹影里休息一样,欲露还羞。

小时候跟母亲去过好几次八角垌的水碾屋碾米。往往,母亲是不允许小孩子跟她去的,许是由于我们走得太慢影响她快去快回的缘故,许是害怕照看不到怕我们去玩水一不小心掉水里的缘故,总之,每一次挑谷子去碾,她都是有意避开我们的。我常常有意要跟母亲去碾米,却常常把如意算盘一不小心给拨错了。

可是那天拨对了。那天母亲忙完生产队里的工作以后回到家时天色将晚。想必一整天母亲都在惦记碾米的事,想必也是怕祖母的责骂,想必,她更担心的是一家人的肚子都空着,她的脚刚进屋,便找出谷箪舀谷子去了。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天上红鲤鱼鳞似的云朵一层叠着一层,整个天空像放了一群群红鲤鱼出来游玩,鲤鱼一条追着一条,一群逐着一群,仿佛天边有着无数的食物任由它们抢一样。地上只有几丝儿风,风是从母亲挑着的装有半担谷子的谷箪里晃出来的,也有一些是从压在母亲肩膀上的那根扁担上跑出来的。我一直跟着母亲跑,我穿着一条开了几个洞裂了几条缝的短裤一直跟着母亲跑,我赤着脚拼命地跑。我跳过水沟,跃过田坎,闪着石子,还躲着许多匆匆忙忙赶路的人。

“快跟上!不要被狗咬了!”快到八角垌水碾屋的时候,母亲停下来,说。

母亲发现我了。不,母亲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发现我了,她假装不知道而已。我自以为聪明,自以为一切都满得过母亲,却不想,母亲是有意放了我一马。我跟上母亲,对母亲裂着嘴笑。我从不怕母亲,母亲虽然也常常骂我们,骂起来却小声得很,像一只小蚊子一样在耳边嗡嗡两下就飞跑了。有时侯,听她骂人的声音,还是一种享受呢!

八角垌的水碾屋里有一群恶狗,这是村里人谁都知道的事。说狗恶,那只是主人不在的时候。无论白天黑夜,水碾屋的主人往往都在,谁要是挑了谷子去,远远地叫一声来碾米啦!狗虽气势汹汹地跑出来,还没跑几步,屋里人吆喝一声“死狗,想死!”,却又对挑谷子的人摇头摆尾了,甚至还贴着挑谷子的裤脚嗅,嗅出了味,想必第二次挑谷子来时狗已懒得跑出来虚张声势了。

狗应该是认得母亲的,可那时候已是将暗未暗,说不准狗还是一群近视狗,因而母亲刚上了一道坡远远地看见水碾屋时,隔了一垌田便在水碾那边对我和母亲叫开了。而母亲,听到狗叫,也扯着嗓子对水碾屋那边喊:“喂……碾……米……来……了!”我真不相信母亲的嗓子会是那么的宽,她的一声吆喝,四周居然还传回了回声,而且还是那么的尖,在八角垌周围荡来荡去,最终像一首曲子一样,难怪狗们听到她的那一声吆喝后并没沿着田埂冲过来,而是汪汪叫了几声后就缩回去了。那一定是母亲歌一样的声音打动了狗们,狗们一定是想,声音那么好听,来人肯定是好人。当然,母亲的裤脚已让狗们嗅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想必它们早知道母亲是好人了。

母亲在屋子里放好谷子,水碾的主人从江边踱回来了。水碾的主人是一个精瘦的男人,背有点驼,一只脚长一只脚短,手上拿着一把青菜,湿淋淋的随手丢进了侧门旁的一只竹篮里。三嫂你又来碾米了?那人只问了一句,朝母亲挑来的谷箪看了看,量了半筒谷子倒进屋角的瓦缸里就忙开了。

母亲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碾槽。碾主人不停地跟着碾槽转,把那些从碾槽里跳出来的谷子又扫回去。母亲的眼睛利得很,有时侯碾主人稍微粗心了点,漏了三五粒,母亲就跟上前去,弯了腰捡了把它们放回碾槽里去。

趁母亲专心碾米的空档,我试着偷跑到外面去看水车转。水车除了带动石碾转以外,还把一筒筒水从江里提上来倒进一条水沟里。可是还没等我看它倒上几筒,母亲却一次次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我抓回屋里去了。

至今,我也不知道用水碾碾一担谷子需要多少时间,因为我小时候没有时间的概念,现在想知道,却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有得一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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