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我整三岁。而之前的记忆，却是模模糊糊的，只有一些片断。

最深刻的片断有两个：

第一个是姥姥讲的，我自己并不记得。姥姥说，我懂事之前（是不是，我三岁，就已经很懂事，那不是，一会儿你就看到了。我想，姥姥说的是记事之前。），最常见的事情，就是哭得姥姥实在受不了了，就把我抱到村北头的大路口，在哪里背着我、抱着我、哄着我，等着在镇里上班的母亲回来。直到母亲回来，抱着我，我才停止哭泣。

第二个是我自己的记忆片断。之前的哭泣，应该是一岁之前的，那时没有奶粉这个概念，母亲一早上班喂我吃一次奶，晚上下班回来，再喂我吃一次，我又很挑剔，其他的一概不吃，所以，半下午就开始饿的哭。

这个我自己的记忆片断，已经完全断奶的，但可能还不能很流利的跟着人跑、跟着人玩。我和姥姥、妈妈住在西屋，舅舅一家住东屋和堂屋，屋顶是人字形的，第二层很矮，不能住人，但可以放一些杂物。二层有窗户，窗户一边一个大竹篓子，两个竹篓，分别住着十几只鸽子，鸽子很神气，很漂亮。

记忆中，我整天整天地站在堂屋对面，前边人家的屋檐下，看着鸽子忙忙碌碌，“咕咕”地叫着，看着小小的鸽子，在很短的时间内，长成强壮的成年鸽子。于是，围着竹篓的鸽子，越来越多。

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有一天，舅妈到我站的屋檐后捡柴火时，柴火里窜出一条蛇，这条蛇被我们惊向了柴火堆深处。这件事情后，我就再也不站在那里看鸽子的生活了。

如果说，在这件事情之前，我是一个小孩子，那之后，我似乎觉得我真的长大了，懂事了。或者不如说，我能记住事情了，而不是一段一段的片断了。

我开始走出院子，跟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和淘气。我长得瘦小一些，主要原因是，我是84年阴历11月15日出生的，其他孩子，基本上都是8月及之前出生的，还有比我们更大的。

最小的我，似乎要成为他们的受气包。但我完全不想。如果说最大的孩子是最大，我是最小，那一个中等大小的孩子，朝气喊叫，骂我难听说的时候。我毫不犹豫，捡起一块比我手稍小的石头，使劲冲他脑袋扔去，他一低头，石头打中了他头顶，破了，流血了。

这个中等的孩子，“哇”一声哭了，所有的孩子都大喊着去找这个孩子的妈妈；这个孩子的妈妈，把他带到了我家，我也跟着，姥姥先是带着他，到村医务所包扎好，检查没问题了。他受伤的那块，被完全刮光了头发，上了黄色的药水，贴了一个“创可帖”。然后，回到家，姥姥顺手扇了我一巴掌；然后赔礼道歉，并给了那个孩子一点吃的，这事才作罢。

后来，村子里超过三分之一的孩子，都因为“冒犯”了我，这种冒犯，一般都是冲我喊叫，拿极脏的话骂我，就像他们骂每个人一样，可我不是每个人。这样骂我的孩子，都受到了惩罚。

 第一次闹出出血事故后，我学乖了。我会动手，动脚和腿，揍那些比我大的孩子，他们也会还手，但一个是没我快，第二个是不够用力。等到我5岁的时候，我学会了使用弹弓，为了描准头，我那时几乎每天都练习几个小时。这个效果很明显，后来，就算是10岁的孩子也不敢惹我。因为我会快速的射出石头弹子。如果玩过弹弓的人会理解，被射中身上（我不会射脑袋的，我不忘记不了第一次的血红和挨巴掌）非常痛，痛得人会蹲下好久。他们也有弹弓，但他们没有我专心，他们十弹就有 9.5弹虚发，而我面对这样大的目标，弹无虚发。

在我要满整5岁的时候，这些孩子积累的怨恨暴发了。可他们不懂，这些被我打，都是自找的。谁让你们冲我喊叫了，如果光是喊叫也没有什么，我也经常冲人喊叫；可是他们冲着我骂了，不管是极脏的骂人话，还是讽刺和脏话，这个我接受不了，所以给了他们应有的惩罚。

这种暴发，以我家几乎从早上7点到晚上10点都有母亲或姥姥、奶奶之类的人再向姥姥、妈妈诉苦，说落我的不是。

于是，就在我5周岁生日的那天，1990年阴历11月15日，我的生日那天。母亲也没有怎么狠狠打我，她只是脱光了我的衣服，然后拿起鸡毛掸子，抽了我10下，把我赶到了院子里。

那天，我不知道冷。因为那种疼，是深入内心的，我说的是肉体的疼，跟感觉无关。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被我用手打，用脚踢，用弹弓打的孩子，会是这样深入内心的疼。我以为，他们蹲下，疼的抽气，是装的。原来，这些是这样的真实。那10下，疼到让我抽气，想晕过去。

10分钟后，我屈服了，冷加上疼，我决定今天再也不打人，再也不打架。

村子很小，所有家长和孩子第二天就知道了这一些。一开始，村子里跟我年龄相若的80多个孩子，还远远地敬畏着我。但后来，他们中的十几个，就肆无忌惮起来，我不反击，反正挨几个巴掌，被踢一脚，也不算什么，再过分的事情，他们也不敢做，他们也怕激起我本来的戾气。

后来，不知道是那一次，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触动了我。一个孩子打了我一巴掌后，我竟然流泪了，流了很多的泪，那个孩子很害怕，走了。

再后来，如果再有孩子下了课，叫住我，威胁我。我自然就流泪了，甚至有时候还有哭声。他们以此为乐。直到幼儿园结束、小学结束，初一下半学期来临。

 初一下半学期，我13岁了。有一天，我突然领悟到，我虽然长得不是最帅的，但也很帅； 我虽然不是最高的，但也没人比我高；我家虽然不是村子里最有钱的，但却要比绝大多数拮据的家庭好非常多；而且，我还是年级第一名，学习成绩最好的。班里有十几个学习比我刻苦N倍的，但却总是被我远远摔开一大截。上课回答问题，似乎一直是我的表演课。

于是，有一天，当一个比我壮些的男生，再次用脏话骂我的时候。我的戾气，彻底突破了。这次狂揍结束后，我几乎虚脱了，他的鼻血溅得到处都是，而且被我打得爬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我认为他活该，谁让他用脏话骂我。

如果是其他人打他，这个人肯定被开除了。但我不是其他人，我是年级第一名，在这所一个年级只有80个人的1998年的小镇初中，一年能够考上好中专或者好高中的学生，不超过5个，我是唯一那个十拿九稳的。我只是被口头警告了一下，这个我的男伙伴，半个月才能重新上课。

后来，他问我，你为什么打得我那么狠。我说了句：你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懂了。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招惹过我。

2000年9月，成绩出来，我以我们镇第一名，县第六名的成绩，考上了我们市最好的一所中学。三年后，我又以该中学文科第二的成绩考上了我们省最好的一所大学。

我的戾气，也彻底没有。

我还是很怀念，当年那个很果敢的小男孩子，因一句别人骂他的脏话就奋不顾身出手捍卫自己的荣誉； 因为了准头，就一天练几个小时打弹弓；能够成天成天，一动不动地观察一群鸽子生活，却又没有任何目的的那个小男孩子。

那个小男孩，永远成为了过去，成为了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