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回忆,香醇甜蜜,就像封存的陈酿,愈久,愈醇;只要你还保存着。也许是上了一点儿年纪,每当惬意地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冬日暖洋洋地照着,半眯着眼睛,读腻了手边的报纸或者闲书,那童年的“小电影”便一幕一幕地上演,有时不禁独自笑出声来。老伴听到了,便不无责怪地说:“又傻想些什么?早晚得老年痴呆!出去溜溜去。”于是,没出去溜,反而坐到电脑前,把想到的,忆及的,印到个人文档里,闲了再翻出来看看,又勾出另外的更多零零碎碎。
当然,除了情趣,没任何主题。
【摔泥娃娃(窝窝)】
看着小孙子玩具架上琳琳琅琅的玩具,或者看到小孙子手拿遥控器操纵着玩具汽车满地跑,脑子里便常常映现出幼时摔泥娃娃的情景。那可是常常耽误了吃饭的。
那时就叫摔泥娃娃,其实应当是摔泥窝窝。
三五个小伙伴,围坐在一平面石板板周围,和上一团泥(那泥,有时干脆就是用尿和的),一人揪一块,反复地揉、摔,使之有了柔性且筋道,做成一个圆形的碗;碗底是平的,薄的(碗沿当然要厚些)。然后拿起来,对着碗念念有词:“娃娃响,娃娃响,娃娃不响拿脚耪!”然后倒扣碗底用力向下摔去。有技巧的,那泥碗的底面便“啪!”地一声飞溅开去;声音脆而响者为胜,一次可以赢几枚杏核(除自己外有几个人参加就赢几枚)。有的泥碗做失败了摔不响,那就只好把杏核一枚一枚地贡献给别人。一输再输输恼了,便真地用脚把泥巴耪上几下,再来。
其实,那技巧全在碗底。碗底厚了当然摔不响,整个碗底均匀地薄也不行,须周围略厚,中间一铜钱大的地方薄,下摔的时候兜住的气流突破一点,爆破力便大,声音便响。这里边有物理学的道理。
现在的孩子玩的不再是泥巴,是橡皮泥,可以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能开发智力,但不热闹。
有一次,由于摔泥娃娃选的场地不对,我挨了爷爷一巴掌。
那时,我大约是六、七岁(虚岁)吧?好像还没上学。
那时,大凡村头都有两座庙,一座是土地庙,一座是关帝(关云长)庙。死了人,都要到土地神那里去报到;至于关帝,不记得什么时候祭祀。
那天,几个小伙伴看好了关帝庙里的一方平地,在那里用尿泥摔起娃娃来了。
那庙,其实不过方丈之地,庙基好像很高,小孩子进去须向上爬。神像早已不在了,只有一方平地。时间已经过了午时,只顾玩的小伙伴们还在大呼小叫,忽然,爷爷站在了庙前,那脸色板得冰冰的,严厉少见。我惴惴地爬了下来,爷爷搂头就是一巴掌,打得我一个趔趄;小伙伴一哄而散,爷爷揪着我的耳朵,立逼我在庙前磕了三个头,这才拉回家。
爷爷是个乡村知识分子,他最崇敬的是关云长的为人。
从那以后,我知道了对神灵是不可以不敬的,神灵呆过的地方是不可以去亵渎的。
【捉鱼】
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玩水的。玩水的内容之一,就是捉鱼。
村子前面约一华里,有一条大河,叫南河。村子背后有两条山沟,统称北沟;再细分,那就是东沟和西沟,都挺长,深入后山十几里;在村后合成一流,流经村西,叫西河,比较短,入南河。南河、北沟、西河,都常年有水,也没有什么污染,清清的。都是是小孩子捉鱼的好地方。
到南河、西河捉鱼,多是趁中午去洗澡时;在北沟捉鱼是趁拾草的玩乐时间。
小孩子捉鱼不用器械,纯手工活。
水边,水草茂密或者有青苔的地方,水深过膝不过腰。那鱼,有的呆呆地在草间不动,时而慢悠悠地钻入青苔;有的倏来倏去。大多一指来长。捉的时候,双手拇指根部相并,掌心及其他四指张开,向水中青苔或者水草鱼藏身的地方慢慢推进,再推进,靠近了,猛地合拢张着的手掌手指,然后向下按去,那小鱼便扑扑楞楞落入掌心了。用柳条穿起来,再去对付下一条。用不了多长时间,便是一串。
还有另一种捉法。那一般是几个人合作——人多力量大。
南河的河床沙砾并不平坦,这便常常使河水有了分叉。选一个支流,在分叉的地方将其中一流打横拦起一条沙坝,挡住流水,让河水沿另一支流下行。被截住的一流,那水便眼见干涸下去,水中的鱼惊慌起来了,但已经来不及顺水而去,搁浅了;这时,渔人去捡就是了。这种捉法,收获颇丰。拿回家,就是一顿美餐;全家人沾光。
有时,也捉青蛙。青蛙腿很鲜美,很香。不过大多是由捕获者独享,大人没那样馋的。
有一次,遇到了一件颇为心惊的事。我遇到了一条蛇,挺长的一条蛇。
其实,遇到蛇也没什么了不起,割草、捉鱼,哪儿能不遇到蛇?再说,我对那东西也不是十分怕;水里出来的,都是无毒蛇。问题是,当我一石头砸下去,恰巧砸在它腹部,它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绞来绞去,我用一根树枝去挑,忽然,它的腹下竟然伸出了一条腿!我这一惊,只觉得头都大了起来。从小就听人说,看到了蛇腿是很不吉利的,不死人也得生场大病。那破解的办法是立即揪下一绺头发面对着蛇一根一根地数,数到七七四十九就没事了。一摸头,光光的,哪儿有一根头发?心便砰砰地跳了起来。后来,仔细一看,那条腿像极了青蛙腿;难道蛇的腿也这样?大着胆用手捏住,向外一扯,哈!一个青蛙完整无缺地从那被石头砸破的腹腔里拖了出来。原来这家伙刚吞下了一只青蛙,还没来得及消化,便遭遇了我一石头!
弄清了原委,胆子便大了起来。找锐利的石块,把蛇头割了下来,提到水中洗净,一手捏住蛇骨(斩去头的部位——脖子),另一手捏住蛇皮,向下一捋,蛇皮便成筒状剥了下来,蛇肉雪白,一条条筋筋密密地纵向密布全身。
(好像前几天还有人提及广西人吃蛇,那恐怕是蛇蟒。一般蛇,那筋筋你就没法嚼!)
筒状蛇皮,拿回家塞满草晾干以后被一个叔叔辈的要去做了胡琴鼓蒙子。
【摸知了狗和钓知了】
现在,知了(蝉)和知了狗(蝉虫)都上得了豪华筵的席面了,那时却不过是小孩子压馋虫的物儿。
西河边有一片柳树林子,每到三伏天那里便是蝉的天下,“哇哇”叫成一片。晚饭前后,尤其是刚下过雨的天气,树林里便有了络络绎绎人,那是去挖或者摸知了狗的。太阳刚落山余辉可照的时候,是挖;天全黑了下来,便只能摸。
挖知了狗须经验。弯下腰去细看,你会发现星散的小洞洞,眼儿很细,只有绿豆粒(或豆粒)大小。用细木条轻轻一挑,洞洞立刻变大如手指,那就是知了狗的洞穴了。有时会看到它细细的小爪子在扒呀扒的;用手指甲或者镊子轻轻钳住向上一提,一个圆乎乎的小东西便到手了。有时没钳住,它立马向下一缩,再想弄它出来可就颇费周折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该出土的地下隐居者全都出来了,纷纷向树上爬去,那就得用手沿着树干去摸了。也有的会点起一支松明子(多油脂的松木条)去照。蜡烛是珍贵的,没人舍得用;手电筒那时还没见面。
据说那知了狗须在地下抱着树根过三、四年才能长成,不知真假。逃过人手的爬到树上,第二天便是知了了,留下一个空壳去骗人。于是小孩子们便去钓知了:用一支长长的竹竿或木条,细梢缠上一团面筋,慢慢地伸向知了,一触,知了便拼命颤动翅膀再也逃不掉;另一个法儿是用马尾做成一个活扣儿,捆绑在竹竿梢头;屏住呼吸将那马尾扣去套知了的爪、头、翅任何部位,套住了,轻轻一拉,知了也就只剩扑扑楞楞的份儿了。钓知了容易,收获大,一个晌午头儿,最少十来只,多的时候几十只。
那时肉食是不常见的,尤其贫穷人家,这收获的虫虫,无论没脱壳的还是已经脱壳展翅能飞的,都是打牙祭的佳品,都挺香。比较起来,那刚从地下出来的,肉要肥得多;那已经展翅的除了脊梁其他部位没大些肉,尤其会唱的雄性。
小孩子没有不愿吃那东西的,但我后来却见了知了就恶心。
那次,正在聚精会神地寻寻觅觅对付猎获物,忽然有一只莫名其妙地从树上掉落下来,弯腰捡起,还活着。发现那肚子似乎比别的要膨大,好奇地剥开一看,顿时毛骨悚然:里边竟然满满一团白色线头似的虫子,正蠕蠕而动!这是从哪里进去的?
打那以后,我不再吃知了。至今。
【放风筝】
东君约信解寒凝,好送轻柔脉脉情;春天来了。被棉衣棉裤闷了一冬天的孩子们轻松了,欢呼雀跃:放风筝去!
那时不像现在,一到春天,街头的小商小贩都有风筝卖;要放风筝得自己动手,大人没那些闲工夫陪你!好在以前做过,成没成功且不说,那工序是知道的;再说,没亲手做过的,也见别人做过。先是收集材料:东一点西一点,这里寻摸那里寻摸,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凑齐了:破裂了的竹竿、用浆糊拼接成大张的的桑皮纸、网(儿)线。那时家乡一带有好多妇女闲时钩网(儿)做家庭副业。那网(儿)类似花边,是一种富贵人家铺在几案上的装饰品。烟台、青岛都有开网(儿)庄的,定期有人下来放线收网(儿);就是他拿线给你,收回已经完成的作品,再付给你工钱。那线常有富裕,从母亲或奶奶的抽屉、针线笸箩里翻弄出来,就是上好的风筝线。
扎风筝是个细心活,也是个技术活。先刮竹篾子(从破竹竿上取),要薄,要细,轻且结实,按照心中设计的风筝大小截成段,绑扎骨架,糊纸,穿斗线,画彩。三点斗线挺难弄,须反复调整试放,不知失败了多少次,不是放不起去就是醉汉似的左摇右摆然后一个跟头摔下来。但最后终于成功了!
那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有风,不大;在村前一块尚未动犁的野地里。远处河滩上的树刚染上朦朦胧胧的绿色,脚下的地里已有返青的荠菜、米粒蒿;距离车马大道有一段距离。一群孩子大呼小叫各自带来了自己的风筝,有三角形的,有五边形的,也有的像只大锅盖;五颜六色,画不成图像便瞎抹一通。水色是有的,村子里过日子有条有理的婶子大娘奶奶们多有保存“洋颜色”的(集市上有专门的摊贩,方形铁盒装着,用比耳挖大不了多小的小勺挖了卖——妇女们用来染丝线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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