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若干年后，那片小树林早已不在，我站在一排新盖起的房屋前，看院落里啄食的小鸡，开始怀念鸟儿的鸣唱。炊烟袅袅缭绕在蓝天白云之间，远处，有一抹夕阳灿烂了我眼前的景象。

　　记得小时候我来到过这里，长大后我做了许许多多的梦，以至于怀疑这是不是也是在梦里。后来答案是否定的，童年的记忆可真是神奇，让你记下了，就不再忘记。就像是那个下午，那本遗失的画册，还有那个穿绿背心的白脸男生……

　　【一】

　　我来到这个小村，来到临时寄读的学校，我确定我的与众不同引起了轰动。据说我是那个小村那个学校唯一一个穿着雪白雪白像白天鹅一样白白裙子的女孩。我们的老师是一个城里轮换制下乡的一个大学生，姓马。马老师看到我的时候，像是看到老乡一样表现出了超级的热情，我站在教室前假装无谓地看着座位上的同学，她拉了我的手，对我说，你看看，你喜欢哪里就去坐到哪里。

　　记得当时有很多的同学站了起来，还有一个男生举了手。我看到一个在一堆黑孩子中略显白净的他，穿着一件绿格子背心，对我友好地笑着，心里的紧张一下子少了不少。马老师看了一下大家，又看了看我的身高，最后还是把我安排在后排，和一个样子十分老实的女生做了同桌。

　　我永远记得那是我在乡下上过的第一节美术课，我一直不明白，马老师怎么还是美术老师，有美术老师有当班任的么，也或许她根本不是班任，是我误会了而已。马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小兔子，让我们大家照着描。画完了兔子的轮廓，又给小兔子的眼睛用红粉笔涂了色，身子涂了白粉笔。马老师说，大家看，小兔子的全身是不是都是雪白雪白的呀。马老师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骤然发现很多的同学都回头看我，还有一个长着青蛙眼的女生，大声地笑了。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我不知所措。还好马老师严厉地制止了大家，但是从此以后，我就在同学中落下了一个外号，小白兔白又白。尽管我后来拿了很多的糖果之类的去贿赂同学，还告诉他们我更喜欢白天鹅和白雪公主。但是大家还是不以为然，最可气的看到糖纸上的字，叫得更欢了。因为我给他们的奶糖是大白兔，而他们才不管大小，吃了就随口说一句啊，谢谢小白兔。

　　【二】

　　小白兔在这所乡下的学校呆了大约两个月，我一直觉得这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时光，它给了我长大以后永远也无法获得的财富。只是当时年纪小，很多的荒唐很多的遗憾，也变成了如诗如画的回忆。就像我和那个白脸男生后来发生的故事，隐隐约约透着被我添加的伤感，让我的童年多了一点早熟的味道，少了一点任性的天然。但是不管怎样，故事曾经开始过，延续过，甚至让我直到今天，仍然带着某些弥补的情结，试图找一份更完美的留恋。

　　白脸男生是我们班画画最好的男生，有一次乡里举办小学生书画大赛，他画的龟兔赛跑，获得了一等奖。后来没事就看到他画小乌龟小兔子。我不明白我何以命苦摊上了一个最爱给同学起外号的班级，比如我慢吞吞的同桌就叫小蜗牛，继我之后，白脸男生获得了小乌龟的称号。我们班有个留级生，就是那个青蛙眼，这个青蛙眼的外号是我给她起的，尽管我有点怕她，从未叫得出口。但是在心里不知道叫了她多少次青蛙眼，青蛙眼。

　　青蛙眼总是和我过不去，有一次还吓唬我说他有个会武功的表哥，我敢不听她的话，就找来揍我。我们班的女生都怕她，男生后来也怕了，因为她说她表哥还认识少林寺呢。青蛙眼开始只是要我的零食，后来变成去翻我的书包，再后来直接让我和她换衣服穿。我一次放学我忘了把衣服换回来，穿着她的衣服回家，被奶奶一顿盘问，第二天奶奶就去了学校，找了校长和老师，结果青蛙眼被狠狠地批了一顿。她回到班级的时候把我的衣服恨恨地摔倒地下，用力地踩。

　　【四】

　　小乌龟这时候出现了，他一把把青蛙眼推到一边，一把把我的衣服捡起来，拍打上面的尘土。青蛙眼举手做打人状，小乌龟抓住她的手，使劲拧了一下，甩开了。我从未看到小乌龟的脸也会涨得那么红，说话也会那么大声：“告诉你表哥，我也会武功，我表哥是少林寺的师父。”他的话把我们都给镇住了，因为我们当时所说的少林寺，其实就是李连杰，他的师父当然就更厉害了。

　　青蛙眼再后来没欺负我，倒是我看着她被同学们孤立起来，有些心软了，每次给大家好吃的，也都给她一份。我一直为我少年时代的那一份大气洋洋自得，因为直到我后来离开，她青蛙眼的外号一直没出口，否则这个外号也许就会伴随着她的一生也不一定呢。

　　我和大家的关系渐渐融洽，起初他们不带我去玩的地方，后来也都带着我。甚至周日也约好了一起玩。我们最常去的就是一个小树林，不远处还有一条小小的河。奶奶怕我变成野孩子，总是不让我去，于是小乌龟自报奋勇出头，和奶奶说我们去画画。每次玩累了快回家了，小乌龟都会给我画一张画，让我回去和奶奶交差。奶奶看到我的画，都会喜笑颜开，还夸我画得真好。日子久了，我竟然发现，原来小乌龟已经给我画了很多的画。

　　【三】

　　我要离开的前一天下午，我没有去上课。一个人跑到我们曾经玩闹过的小树林坐了很久。我不记得那天的阳光是否晒着了我的脸，只记得鸟儿的歌声十分动人。在一棵大树和小树之间，有一块光秃秃松软软的空地，我就坐在那里，一张张翻看奶奶给我钉在一起的画，这一本看似粗糙的画册，每一页都承载着我的欢声和笑语，还有小乌龟的才华和用心。

　　夕阳在我的眼前投下树的影子，在琉璃的树影中，我发现了小乌龟。他就站在我的眼前，满头是汗，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在这。我慢慢地站起身，手里的画册轻轻落下，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还没等我缓过神，青蛙眼，小蜗牛她们也到了，跟在后面的还有马老师。原来今天这次小小的逃课，成了全班最大的一件事，他们，都出来找我了……

　　我在那天用最拙劣的画笔，画了很多的小兔子送给我的同学，大家也纷纷送我他们给我画的画。小乌龟好像也哭了，因为我看到他给我的画上有水迹。我很晚回家，带着同学送我的画，夜里还是睡不着。窗外想起了雷声，后来就下雨了。此时，我猛然想起一件事。原来今天下午，大家着急找我回去，谁也没有留意那本我落下的画册。此时，我心如刀割，起来又躺下。我知道这样的雨夜，奶奶是不会让我出门的，也知道即使我去了那里，那一本画册也会在这疾风劲雨中面目皆非。那一夜我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梦里都是小乌龟，还有那本画册……

　　我终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我没有留下，也没有再去那片小树林。第二天的早上，阳光暖暖，微风轻拂，我坐上爸爸的车回了城里。车开得不快不慢，路过那一片小树林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哭了。我曾经试想过一个完美的结局，就是小乌龟后来回去找回来那本画册，送去了奶奶家。所以我每次给奶奶打电话，都问奶奶，有人给我送东西没有。奶奶不是说七姑奶奶送我了我蚕豆，就是张家阿婆送了我们土鸡蛋。无疑，都没有想要的答案。不久以后，奶奶家也搬离了那个小村，我也再没有回去过，并没有什么美术天赋的我，执意学了一段时间儿童画。大家都说我画的小乌龟和小兔子最好。

　　【尾】

　　去年夏天我有机会去了一次那个小村，那里发展建设得很快，甚至那一片小树林也被盖起了房子。童年的学校还在，只是物不是，人也非了。我们的马老师早就回城了，小乌龟也应该在某一个大学的画室里画画。青蛙眼、小蜗牛无处安放的青春停泊在了异乡的土地，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偶尔也会把我想起……

　　我在那所学校当了几天的实习老师，教室里有白净穿着绿背心的男生，也有穿着雪白雪白连衣裙的女生。恍然间，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我学着当年马老师的样子，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小兔子，一时间竟双眼潮湿。

　　今天的我，依然还会画小时候的画，依然还会梦想我的童年像这些画一样不曾离开。我也会偶尔画画送给别人，我愿我身边所有人的生活都能像一幅儿童画，快乐美好，就像小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