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是老五爷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是我儿时的无猜伙伴,也是我年轻时曾恋爱过的姑娘,只可惜命运使她过早地离我而去,留给我的是无穷的忧伤。
我的童年是在生活最困难的年代里度过的,那年月,挨饿的人很多,乡亲们大多过着极为惨淡的日子,稀汤寡水,糠糠菜菜有时真的难以填饱肚子。为此,有些人家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变得残忍起来了,悄悄地把自家的孩子遗弃在荒郊野外,听任老天的安排。养不活啊!没法子,实在无力抚养了,只有承受痛楚,默默地祈盼有一个好心人能收养这个孩子,让其有条生路。小柳就是这样的弃儿。
老五爷跟我家是隔墙的邻居,他是个老绝户,一辈子没娶过女人,膝下缺儿少女,他很喜欢我,把我当成他心中的亲根儿,由我任性地在他家院子里登高爬低地撒欢。
突然有一天,我听母亲说老五爷捡回一个孩子来,便一头挤去看热闹。院子里乡亲们早就聚成了一个圆圈儿,惊讶地相互询问,一些心眼软的女人们嘴里发出喃喃地唉叹声:“可怜啊,可怜!”说着眼泪便哗啦啦地像决堤似涌了出来。在我的目光聚焦之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小女孩,头发蓬乱、挂满了柴屑,但模样长得很俊气,她倚在墙角里,怯生生地望着瞧热闹的人们,大概眼泪早已哭干了,悲伤的眼神好像在诉说她有千万愁忧。这就是小柳。
小柳的到来,一下子充实了我的童年生活,乐趣无穷。她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心灵,手也巧,女孩子家要学的事她都会,尤其会用麦秫秸编织鸟和蝈蝈笼子,好看极了,按现在的说法,简直是艺术品。有时,我折根柳条拧成笛子吹,她却用折断的柳条,剥开一点嫩皮,然后用手捋成了柳球儿,挑在那没有皮的条杆上,颤颤悠悠,好玩极了。我玩得路子很野,常常拿着老五爷爷给我做得木头刀和枪比划着,嘴里还不停地嚷着:“我是解放军!”男孩子嘛,动刀玩枪真不算啥,加上老五爷时常教我些武术的套路,使我调皮起来更加有余了。小柳总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我,有时,我做错了事,她嗔怒得噘起嘴来,不跟我说一句话;有时,也会为我拍着巴掌叫好。我们的心境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就好像是小鸟飞来飞去,鸽子在咕咕地叫,一种无忌的好奇心沉溺在幻想中。
记得有一次,我见到小柳蹲着撒尿,好奇她为啥是这般尿式,但我的心里却充满了欢乐,好像花朵充满了阳光似的,自豪地演绎起男孩子的撒尿方式,并快活地喊起来。面对我的举动,小柳的脸好似迎春花般地红,大眼睛惊奇地盯着我,用美妙动听的声音,像唱歌似地说道:“羞死人了!”那时,我们的心都很纯洁,心头那份朦胧之美,无拘无束地欢娱在梦境和现实中。
在小柳温柔的性格当中,也有着大胆且仗义时候,热血浸润着她的脉搏,真诚让我充满激情。我记得,曾有一件事使我内心感到无比的害羞,就像欠了她的债,而且是一笔今生再也无法偿还得清的债,那是因为我打碎老五爷家的那只清代瓷瓶,却又不敢承认,没想到她竟然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自然代我挨了老五爷好一顿揍。我呢,从此就背上了对不起她的心债。
为了拴住我顽皮的性子,母亲和老五爷便央告队长,求他把队里的那十几只羊交给我和小柳放养。打那以后,我便和小柳成天价放牧于绚烂夺目的田野上,任羊吃着喷香的嫩草。那时的乡村,一抺的翠绿,给人一种优美深沉的感觉。悠扬婉转的鸟啼,足以让枯竭的心一下子复活了。虽然那时肚子饿,但如此好的心境早早把饥饿驱走了。面对着阳光普照的绿色田野,小柳总是趴在开满了鲜花的草地上,竟日地唱歌,不成熟但苗条匀称的身子与她从甜美的歌声融合在一起,热烈而颤抖着。我不知小柳心里为啥会藏有这么多歌,仿佛总是沉没在甜美的遐想中。我曾问过小柳的家在哪里,她眼神里满是迷茫,一声叹息滑出胸膛,只是说她家门前有一棵茂盛的柳树,树上有蝉儿和鸟儿的鸣叫,两间低矮的土坯房被栅栏围在当中,上面爬满了绿茵茵的藤蔓,开着许许多多的各式各样的花,好看极了……这时候,小柳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向往的神情来,心里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兴奋。是啊,那是她生命的家宅,记忆的归宿,然而,命运却把她美好的童年时光抛离在他乡,那生她的故土上只留下她些许稚儿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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