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往事如烟飘过,丝丝缕缕的记忆难以编织出曾经的故事。而发生在故乡的许多往事,却像整片整片的苦菜花一样灿烂在心中,随便截取一个镜头,芬芳的日子就会在眼前蔓延开来,那些人,那些事,永远地令人魂牵梦绕。无缘无故,我想起了故乡的三位老人。
三十年前,我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地地道道的不晓得山外的世界有多大的孩子。有山岗有树木,有田地有庄稼,有水塘有小鱼的村庄便是我的天堂了。
那时候还没有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一切资源都属于集体的。尽管故乡物产丰富,很多东西却不能随便吃到嘴,除非社里按家按户按人头地分了东西,每个人才能如愿以偿地尝到一点。此外,哪怕是把孩子馋死,大人也不会去做贼的因为处在集体之中,每一个人都十分顾及脸面。即便是孩子偷来仨瓜俩枣,知道后也要责罚一顿。尽管如此,那些诱人的东西总会让孩子们忘记鞋底子抽屁股的痛,时不时地凑在一起谋划着偷什么,怎么偷。
果园子是孩子们经常光顾的地方,数千棵果树,数十个品种,从夏天开始到秋天结束,这些果树次第挂满了樱桃、海棠、苹果、山里红、歪柄梨等各色水果,一嘟噜一串串,馋得我们吞咽着口水。社里只把一些劣质的水果分给大家吃,那些优良的果品,全部用柳条编制的花框装好,用马车拉到城里换钱,到年底给社员们分红。
看护果园的老人性赵,长年累月黑着脸,说话办事坚持原则,村民称他老党员。孩子们都吃过他向家里告状的苦头,所以,当面背后都呼他老死党。
孩子们偷果子,从来不拿筐子袋子之类的容器,嫌累赘。不管天气是否炎热,都穿穿着一条长腿裤子,偷果子得手后,把裤子褪下来,用柳树皮把裤脚扎紧,两条裤管变成了两个布袋子。不论果子,尽管往裤管里装,鼓鼓囊囊的,背起来跑极其方便。无论如何,年逾半百的老党是追不上的。即使他知道是哪家的猴子大闹了花果山,找到家里,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父亲或母亲也就敲山震虎地对孩子吼两声作罢。
那一次,孩子们依旧用声东击西的战术,一部分大张旗鼓地去东山坡诱敌,一部分藏在西山坡准备下手。吃一堑长一智的老党将计就计,来了一个按兵不动,待西山坡的孩子们都爬到树上的当口,老党从草丛里突然跳了出来,手中攥着一把砍柴刀,伸长脖子大喝一声:“小兔崽子们,这回看你们往哪里跑!”
专心致志摘果子的孩子们被这一声喝喊惊骇得浑身一抖,险些掉下树来。继而,相视一笑,猴子一般纷纷从树上往下跳,并且扑向老党。老党毕竟年纪大了,躲过了人,绊住了脚,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砍刀甩出了好远,孩子们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乘机一哄而散。
老党摔得不轻,在炕上躺了半个多月。孩子们的家长过意不去的,攒了几十个鸡蛋,送到他婆娘的手里,说了一些管教不严之类的话。此后一段时间,孩子们很少再去果园子了。
相比之下,老何头的性格要温良得多。孩子们去偷香瓜,轰走了了事,从来不找家长告状。他经常说:“瓜果梨枣,谁见谁咬。”只要队长不知道就行。
那一年的瓜是间种的,也就是说:种几垄玉米,接着种几垄瓜,循环反复。瓜熟蒂落的时候,玉米已经长到一人多高,如此这般,偷瓜的看不到看瓜的,看瓜的看不见偷瓜的,双方经常在瓜园捉迷藏。
我与邻家的伙伴双喜儿去摸瓜,刚刚摸进瓜园,就被老何头逮了个正着。老何头一脸的严肃,命令我俩要听他的话,不然,就要送到生产队长哪里去。无奈,我和双喜儿磨磨蹭蹭地跟着去了瓜棚。
“坐在板凳上别动!”说完,老河头去了瓜地。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他便用衣襟兜回来许多模样不怎么好看的香瓜。老何头点燃一袋烟,朝那堆瓜努努嘴,说:“吃吧,别看都是歪瓜劣枣的,甜着呢!”我和双喜儿如遇大赦,战战兢兢地吃了起来,吃着吃着,会心而笑,因为我们摸瓜竟挑大个儿的,哪个也没有这么甜!
在我和双喜坚持下,孩子们再也不喊“老何头”了,口口声声的是“何爷爷”。然而,孩子们真心实意喊爷爷喊得最亲的不是老贺头,而是老于头。
于爷爷慈眉善目,是社里的车把式。春秋冬夏,他天天赶着一辆大马车在屯子里来回走,遇见了孩子们便“吁吁”地把车煞住。待孩子们上了车,坐稳当之后,再“嘚嘚”地催赶着马车向前行进,有时候,于爷爷把鞭杆子摇一摇,再用力一甩,半空中“啪”一声脆响,马车跑得更加欢快了!
秋天拉黄豆,于爷爷把孩子们拉出村外,找一处窝风的山坳,点燃一捆豆秧,待豆荚从豆秧上脱落再炸开之后,孩子们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的火烧毛豆了。每次,孩子们的嘴巴都会黑得像狐狸一样,于是,一串串欢声笑语,虽随着马车,从村外荡漾到村里。为此,于爷爷挨过队长的批。
憨厚地笑过,于爷爷依旧我行我素……几十年的岁月匆匆而过,关于三个老人的记忆依然很新。究竟为什么,我说不清楚。我只弄明白了一点,宽容慈善是一个人健康长寿的秘密。
看果子的爷爷二十年前已经作古,而看瓜的何爷爷、赶车的于爷爷依旧健在。九十高龄的两个老人还能够做一些除草择菜的农活,看见我,还能叫出我的名字,揶揄我曾是孩子里最淘气最刁钻的一个。
我嘿嘿地傻笑着,回想着曾经的日子。如果看果子的赵爷爷没有那因为孩子的无知而吵上门来和家长喋喋不休的性格,想必也会活到现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