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土！”一定有人会这样看。满街的小轿车，有宝马、劳斯莱斯、奔驰……不说也不写，说什么写什么独轮车，那是哪个年代的事哦，唧唧嘎嘎的独轮车有什么好说好写的，样子老土又吵人，哪怕说点儿乡下的情色故事也好。

不，七老八十的人不说这些，偏想说一些旧日风景。独轮车虽然又老又土，却蕴含了原生态的诗情画意。老也真的老，近七十年前的记忆。我深感“把旧时风景写成闲话，是一种快乐和享受”，偏偏就想把这些记忆写下了。

独轮车的前面窄后面宽，梯形，车头略圆，车下面一只轱辘。车架是结实的硬木做的，可能是檀木或者栎木，车轮也是木头做的，轮子四周也许箍了铁。独轮车也叫羊角车。两旁是小小的座板，可以放东西，也可以坐人。

因为只一个轮子，很不容易掌握左右平衡，尤其拐弯的时候更难把住。

通常是一个壮汉两手握住车后的两条长长的把手，上面系的粗纱带挂在两肩，身子和屁股左右扭动，眼望正前方，在山隘，在羊肠小道，在田埂上，有时也在大街小巷咕咕嘎嘎。

热天时壮汉打个赤膊，肩膀上披一块粗白布巾。一路上车儿发出唱歌一样的唧唧丫丫、咕咕嘎嘎的声音，没有行人时那咕咕嘎嘎的声音给他的寂寞孤旅作伴。

当山路上行人少时壮汉一边推车一边哼着山歌小调，自得其乐的一路行来。山歌小调的唱腔是固定的，词句则是自己应景编创，叫做“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吧。有时候也许是这样的：

小妹妹那边山上听耶，哥哥给你唱个山歌嘞；

要是爱听便快快过来，给哥哥鼓一把力气也。

哥定会把你宝宝贝贝，帮你砍柴种田和担水；

小妹妹那边听清楚呵，寻个壮哥机会可难得。

那独轮车的声音似乎是在给壮汉帮腔：

唧唧丫丫咕咕嘎嘎也，姑娘快快拿个主意嘞；

这哥可是一个好男人，女人嫁了他决不吃亏。

含在嘴里害怕会化也，捧在手心里又怕会跌；

哪去找这样的好哥哥，不嫁可是一定会后悔。

独轮车行走时声音朗朗、抑扬顿挫，在泥土路上，三合土路上，鹅卵石路上，平地上和上坡下坡时候声调各不一样。

我没有在意其中有一些什么不同，哪个时候是唧唧丫丫，又哪个时候是咕咕嘎嘎。那时我年纪小，没想到古稀年后会写起文章来，要不然一定仔细听听、好好品味。

小车大多都是载货物，从山里载油棉柴米、稻麦菜蔬、野禽山货，进城卖给城里人，再从城里人那里贩一些“洋货”回村子，有洋油，洋火、洋钉、洋布、洋袜子、洋笔、洋胰子、洋伞……

有时是载着孩子，大概带进城去走亲戚，也有时候是一边载一个大姑娘，另一边载着红桶、红箱、红盆、红被褥。这是独轮车路过的最好看风景。没钱顾花轿穷得精打光的穷人，就是推一辆独轮车把新媳妇接回家的。

新媳妇穿着红红绿绿的嫁衣，一路上好不喜人，遇见的人都羡慕的望一眼：新娘好齐整耶！那山区不叫“漂亮、美丽”，更不叫“摩登、时髦”，说姑娘长得“齐整”是最高评价。

当然不是人人都会驾驭独轮车，所以有人在游览区乘花轿、攀马骑驴，有人在名胜区坐人力车、三轮车，有人在旅游点搭滑竿、马车，却没有人尝试驾独轮车的滋味。

人力车是个进步，然而没独轮车那种古朴的韵味。老舍作品中的骆驼祥子拉的人力车，北方叫洋车、胶皮，南方叫黄包车或者东洋车。最初是东洋货，听说是一名日本国商人拍马屁进贡给慈禧老佛爷的。这是中国的第一辆人力车，由于这辆人力车是御用的，车身黄色，车的垫子和靠背是用黄缎子做成，所以叫做黄包车。

封建时代黄色是皇帝的专利。当时如果没有皇帝的恩赐自己做一件黄色大褂穿，是违禁的，会被剁掉脑袋的。

有人考证说，水、火、木、金、土的“五行”中，木居东，崇尚青；火居南，崇尚赤；金居西，崇尚白；水居北，崇尚黑；土居中央，所以崇尚黄色，以“土”以“黄”为尊。那个时代黄色象征君权，神圣不可侵犯，是经过“注册”，“黄色”属于皇亲国戚的“专利权”。

据说从隋代皇帝穿黄袍以后，黄色才开始成为君主独享的色彩。又有人说因为赤黄色似日头之色，皇帝相当于“红太阳”，只有他可以与太阳同起同坐，所以黄色成了最高贵的象征。

自从汽车喇叭一声嘀嘀响，人力车和三轮车变成为贫穷落后的象征。21世纪以后，人力车成了“落时的凤凰不如鸡”，受官员富人们的歧视。后来更是渐渐的禁三轮车，禁摩、禁电动车等等一风吹，连自行车也受交通排挤限制，闹市不设自行车道，自行车不许上路。

还有理论根据呢。百姓心目里自行车可以减少污染，有利于环境保护，却偏偏有专家从理论上说：“中国的城市污染不是由汽车造成，而是由自行车造成的。自行车的污染比汽车还要大。”于是自行车就更加矮了一截而抬不起头。

说这话的是某交通学院的院长，他的名气大，当然就会有许多人相信，一个一个的跟着人云亦，因此自行车更受到排斥。他一定是一向乘小轿车，久乘轿车之中不闻汽油之臭而恋上那臭兮兮的汽油味。

他当然更不知道开采冶炼汽油时的污染更加严重许多。哦！或者他另有所图，要不然怎么会与常人的感觉如此大相径庭呢。

随着能源危机与环境污染加剧，西方国家主张“零度污染”的自行车。德国政府鼓励人力三轮车，称为“零升汽油出租车”。印度，澳门也人力车大行其道。听说连纽约也还有“板儿爷”。

柏林、汉堡、阿姆斯特丹、维也纳、米兰、巴塞罗那和雅典的人力三轮车大受欢迎，他们喜欢乘人力三轮车从容不迫地观赏城市风景。

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则是越来越限制，甚至取缔人力三轮车，不晓得是不是那些交通专家出的馊主意。

现在许多城市不许它进入城市街道。奇怪也，不用油，有利于环保，能满足百姓出行，又能解决部分人的就业和生计，何乐而不为？

独轮车当然是过时了，城市的柏油路禁不起那种诗情画意的折腾，唧唧丫丫、咕咕嘎嘎的声音也与城市的韵律太不协调，太杀风景。那原生态的风景线只能留着造水库运送土石木料了。

咕咕嘎嘎丫丫唧唧，声音朗朗诗情画意；

失去诗意并不怪谁，时代进步容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