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条二十余米的弄堂进来,一个窄小的院子,左侧一扇门,院子正前方,几块古老的青石阶上去,两面苍苍的木板,往里是短短的过道,然后是另一个宽大一些的院子,可以看到堂屋,往左又是一扇门,就是伯父住过的木阁楼了。
伯父当时一家四口人,我和父母亲则住在里面的堂屋,奶奶一个人住在过道右面的空屋子,也算是三户人家了。本来那阁楼里面的是爷爷奶奶,他们在里面有大半辈子了,直到爷爷去世,奶奶才搬出来,那时,伯父和父亲还没有成家。
和伯父奶奶们住在一起,印象中还是很融洽,早上母亲起来开门,四岁大的堂姐早就等在门外,忽地冲进来找我玩,玩着就打起架来,让伯父们头疼不已。大门外的土坯墙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洞,都是我们几个孩子钻的,堂姐有时候想引诱我出去玩,就在门外大声说:弟弟,你钻的洞被我毁掉了。这时候我准冲出去,一把推开堂姐,拿起石块把墙上的一排小洞乱砸一气,砸的面目全非。
后来渐渐到了上学的年纪,我们就用木炭在石灰墙上写字,画画。很多字不会写,倒是造了不少字。有一次村里一位大我五岁的姐姐到我家玩,也拿起木炭在墙上画了些花草,然后写了几个工整漂亮的字:不平凡的陈诚。当时我只识得前面三个,我自己的名字是既不会认,也不会写,那姐姐咯咯的笑了,我一下子跑到屋里去躲起来了。
在大门里面的过道,有两面简陋的黑板,据说当年这里还是村里扫盲班的教室,那么小的地方也坐不了多少人,上面还残留着不知哪年留下的粉笔字,已经深入到里面去了.我曾经很认真的想把它擦掉,这时从伯父阁楼上看电视下来的人就会说,诚,以后是不是要当老师啊!我撇撇嘴也不理他们.每天都来,吵死了.那个小小的黑白电视,吸引了村里的很多人.我从小性子就孤僻,也没有什么玩具,没事时就跑到门前的大椿树下看蚂蚁搬家,也没有到伯父楼上看电视,那里好多人抽烟.
伯父家搬到上湾的新房子里面,也就是不久之后的事情.那个一度喧喧闹闹的小阁楼就安静了下来.伯父一搬到新居,伯母就生了堂弟.伯父那天还跑到我家里,怕接受不了伯母再生个女儿.奶奶下来报喜,他还以为是奶奶骗他.一直以来,伯父有些迷信,父亲和他五个兄弟都是在那小阁楼上出生的,而伯母在里面却生了两个女儿,他就一口咬定小阁楼不发人,在上湾找了处地基重新盖房子,如今真有些双喜临门了.
小阁楼如此就成空了下来,门也不上锁,只是虚掩着,电灯也下了,里面黑漆漆的,成了我们捉迷藏的乐园.从木楼梯上上去,有堆满的柴草做障碍物,钻到里面,别人很难找到.楼下是个卧室,卧室空了,旁边开了一道门.卧室下面还有个地窖,从卧室向上走去,有几道室内台阶,长长的,中间有半面墙隔出来,墙后面是间小屋,里面的木窗里可以看到我家的院子和屋檐.那小屋子里存着些大树桩,藏在树桩后面,也很难被人发现,而且小阁楼有三个门,两个窗口,几乎没有死角.我经常躲在楼上的柴草里面,透过楼上的窗口,看到村子外很远的路,还有邻居的屋脊.冬天北风忽忽的,有时候还有雪飘进来.捉迷藏的人一个个都被找出捉出来了,就是我没有捉到,接着所有的人都来找我,发现我在柴堆里睡着了.后来捉迷藏的时候,第一个被捉到的就是我了,因为我老是呆在那个柴堆里面,也不换个地方,太容易找了.
奶奶的去世,让小阁楼彻底的安静下来了,这个门路里面的人家,就剩下我们一户了.当年那些捉迷藏的孩子早已不来了,嫌那里灰尘多,木版腐朽,是危楼.只有我偷偷地进去,在墙角的泥土里面,用小树枝掏出来一群群仰着肚皮的地鳖,养在瓶子里玩.就像我们一群孩子以前围地而坐,手里攒着满满的,感觉地鳖在掌中挣扎,痒痒的,玩腻了再放回去.门外那些疮痍的洞还在,大姐姐写的几个字还在,那些天真的童趣不在了.
那年冬天,一场大雪下了一个多月,望着阁楼的瓦檐上厚厚地一层,那屹立了近百年的老房子,真担心它会倒下.我去和伯父说,让他去修一下,伯父现在住的很舒适,他也没有在意,老房子,倒了就倒了.我搭起梯子,横着竹竿,一层一层的扫着上面的雪.那天晚上,我上了那残破的阁楼,好多木版都脱落了,可以看到下面的空卧室,踩上去颤悠悠的.那扇小窗也掉了,北风只灌进来.
等到我到了外地,母亲忽然打电话过来,说铁路修到了村里,家里的房子都要拆掉.我凛然一惊,母亲似是知道我的想法,又说了一句,那小阁楼也要拆.我终于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平凡的,平凡的小阁楼,平凡的我,平凡的大姐姐.这么多年,所谓的不平凡,只不过是我们心里一心营造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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