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喜欢把淮城叫城里头,特别是当年我们这些没见过市面的小把戏,总是幻想着什么时候能进一次城,看看传说中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八岁那年,几番软磨硬泡,父亲才答应带我去淮安。那一天的夜是多么长啊,没得闹钟,没得手表,只能等着公鸡叫头遍。我兴奋地在床上睡不着,想象着城里到底有多美。女人们真的都卷着头发?真的有许多放屁虫(摩托)车?第一次进城真的要嘴含驴粪蹶子?。。。。。我就这样迷糊着进了梦乡,等到父亲把我捅醒,我看看天都没亮。套上衣服跟在大人后边,高兴、自豪、开心、紧张、好奇,我的第一次进城就这样开始了。 灌溉渠真宽,运东闸真大,二轮车真多,特别是那城里人一早点起的蜂窝煤味,怎么就那么的香。沙子路、石板路、箔油路、水泥路多平坦啊,不像我们农村的路不是灰就是泥。远远看到了大人们常说的鼓楼儿,真高真大真好看,听说上面有关老爷的大刀和公鸡下的蛋呢。父亲和二叔忙着去榨油,让我自己看看,叮嘱可不能走远了。我当时多想有个人带着我好好看看啊,只好很害怕的顺着街边的路牙子走,小心、紧张、好奇的看着一切。哪来这么多的人呢,许多男人胸前还挂着两支钢笔,不少女人穿着花衣裳、提着小蓝子,里面有刚买的青菜、萝卜,还有一小块猪肉。特别是那些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孩子,都能骑着脚踏车满大街的飞跑。 从没看过那么多叫放屁虫的摩托车,咕嘟咕嘟一个劲冒着青烟,还有那跑的飞快的大汽车,都是我第一次看到。有的装满煤炭,有的拉着木材,有像甲克虫一样的,有像大蜈蚣一样的,有小包车,也有大卡车,我看的目瞪口呆。当然也看到许多我们农村来的小板车、独轮车,心里平添了几分寒酸。看着这满街的人和车,这城里头是真大真热闹,特别这些城里小孩子,他们不用放鸭子,不用割猪草,不用拾麦头,不用烧锅做饭,他们多快活。 在南门口,有个周家茶炉,为来往的人添茶倒水,看到那么生意人,有卖油条、烧饼、曹排、薄脆的,有卖小猪、小鸭、青菜、粮豆的,讨价还价,说说笑笑,热闹死了。那么多百货公司、饭店旅馆、沿街门店,都是我梦里没见过的。我好奇的看着那么多电线杆,听说不管离多远就能说话,看着那些电灯杆,一到晚上就能亮起来,这城里人过的恐怕比神仙都好多了。 我走到一家百货商店,进进出出的人海了去了,我怯怯地跟着人家走进去,乖乖,那东西真多,什么都有,各色各样的花布,不同样子的玩具,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成袋成袋的白沙糖,比我们小队的那些麦堆稻囤都要大得多。我摸摸口袋里被我捏出汗的5分铅角子,想买个什么东西,但不晓得怎么买,怅怅地打消了念头。突然很大的声音吓了我一激凌,原来是高音喇叭放淮剧,我看了半天没找到那东西安在哪,心想这就是大人说的留声机放的吗?我看到许多售货员,穿着白大褂,一个个忙的头上全是汗,心里说:这城里人也不容易。 不敢跑远,顺着原路找到父亲,他们带着我到鼓楼东南角,把几斤米给人家加工,我也能在城里吃中饭了。父亲领着我爬上镇淮楼,可是楼上大门没开,看不到里边,我向四周看去,看到了宝塔,看到了那么多高楼,看到那么多来往的人群。心想:我要是城里人多好,天天看热闹,天天听淮剧,有电灯电话,不用种菜种瓜,不用养鸡赶鸭。帮我们加工午饭的老韩叫我们吃饭,同样是大米,同样是炒黄芽菜,人家做的就那么香。 下午,父亲带我去电影院看电影,他说不能让我白来,其实我很想买点小玩具,回去好向同伴们炫耀,但没敢开口。电影放的是《东进序曲》,白天坐着看电影也是第一次,尽管不能全懂片子的内容,但父亲看的很入神,他后来告诉我,那场黄桥战役他失去了许多战友。 要离开县城了,没看够,没听够,不想走,真希望有个亲戚在淮城。往回走的时候我在想:北京也有这么热闹吗?长江比灌溉渠大吗?什么时候乡下能有电话呢?什么时候我家也能有个放屁虫呢? 回家后我把县城向小朋友描绘的比天堂还美,甚至编出许多新奇的东西,以至我都年过五十了,他们仍笑话我说:当年老张把个淮城吹得像天宫一样,到如今楚州也没到20层楼、也没通火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