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初冬,每一个下午,街上烧饼摊上的炉子上就会腾出一股甜香,那是长弓再熟悉不过的烤山芋的香味。每当骑车路过烧饼摊的时候,我都会贪婪地嗅着,一仍烤山芋的香气洇进我的肺,传递给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唤醒被大鱼大肉烈酒麻木的胃。这时候,唾液腺居然也“年轻”起来,挺疼人的分泌起来。于是,买上一个烤山芋,轻轻的撕开微焦的外皮,热气夹带着甜味,钻进鼻孔,急急地吹几口气,大啖起来。嘴里嚼着,童年的记忆像过电影一般清晰起来。 在那政治狂热的年代,我们这儿革命似乎不够彻底,家家户户还会分得一点“小菜地”。每人就二厘地,让家家种点瓜果蔬菜。辣椒、茄子、韭菜、莴苣、豇豆、青菜,按季节栽一点,一家人的“菜篮子”就有了。但这些似乎都与我们这些小孩不相干,我们只在乎栽不栽山芋、萝卜。这些是我们的美味小吃。自然,家家都会栽上几垄山芋。 这山芋全身都是宝啊。夏天,嫩嫩的山芋藤(其实是叶柄,不是茎),掐去叶子,撕掉薄而透明的外皮,切成寸把长的小段,放上一二个羊角椒炒一炒,多加点盐,下饭下粥。叶和老髈子,可以用来喂猪。 到了夏末初秋,我们去野处钓鱼,看到附近没有大人,顺便也会到附近人家山芋垄子上转转,看到什么地方土裂开了,知道肯定结了山芋了,就扒开土,用力揪着山芋藤斜着一拉,小的指头粗、大的拳头大的山芋就到了我们手中。我们知道,千万不能直着向上拉,那样山芋会断在土里,又要费一番功夫。到河边洗一洗,顺带把山芋藤团成一团,裹上烂烂泥沉到水里,免得被主人发现,然后就带着皮脆生生地大嚼起来。现在的孩子就是吃苹果也达不到我们那时候的有滋有味。也不敢多扒,山芋的主人知道了是要骂的。 到了秋后,家家都会收上一草袋(草袋,用草绳结成的袋子,类似于现在的网袋,只是大得多)半板落(板落,一种竹编的篮子,较大)山芋,天天洗几个,放到粥锅里煮煮,咬一口山芋,喝一口粥,硬正,而且“味道好极了”。 为了更好的储藏,妈妈会把一部分山芋切成片,放到网箔上、屋顶上晒成山芋干。山芋晒到半干时,特别甜,抓一块手上,嘴咬着用力一撕,其味似乎比现在的五香牛肉干还要地道。晒好的山芋干,颜色发灰,很硬。中午,拿米煮饭时,放几片到锅里煮。饭熟了,老远就闻到山芋的香气。不过大人不许我们多吃,因为山芋不好消化。我们上学时会在口袋里放上一片,带到学校课间享用,就像现在学生带方便面一样。肚饿了,嘴馋时,从口袋里拿出来,牙咬着,用手一掰,“嘎嘣”一声,掉下一块,余下的放进口袋,留着下一次课间享用。然后使劲的嚼,粉中带甜,直嚼得两腮酸胀,才美美地咽下。 其实,我们村的土地是粘土,不太适合栽山芋,结出的山芋小,有的还有土蚕儿咬开的黑黑的虫眼。十里外的顾庄(公社所在地)是沙壤土,结出的山芋特别大,个个都有小儿的膀子奘。好多荒田正处在荒改熟阶段,就大栽山芋。秋后扒出,一户能分几大箩,顾庄人山芋当饭吃。据说当时,到了顾庄,气味都跟其他庄子不一样,处处猫骚气。就是因为山芋吃多了,消化得不好,露天茅缸中的大便发出的异味。幸运的是我家有几个转了几道弯的远房亲戚在顾庄,年年会给我家送点大山芋来。当时是颇引以为豪的。 到了冬天,好不容易留下的几个山芋被妈妈埋到锅门口的草稳子里,为的是怕冻坏,为的是炕山芋。 其实,在我等看来,山芋最美味的吃法还是炕。 到了一个下雨的冬日,妈妈不出工,在家里浆洗缝补。放学后的我们格外勤劳,淘米、洗菜、把猪食、扫地,想到的全都去做。俗话说:“养鸟知鸟音。”妈妈知道我们“没安好心”,就问:“你呢想做什呢?”我们一使眼色,最小的妹妹心领神会,不失时机地拉着妈妈的膀子摇晃着,撒起娇来:“好妈妈,妈妈好,我们想炕山芋吃!啊——”拖音很长,充满了期待与渴望。我们赶紧附和,讪笑着看着妈妈,眼神里写满了期盼。妈妈笑骂:“我就晓得你呢这些打摆子没得好事,馋得凶的。好,好,就烧一个,不许多烧。” 仿佛得到圣旨一般,我们欢呼雀跃,争着去烧火煮饭,最后都挤到锅门口,谁也不肯走。从草稳子里扒出一个山芋,不用洗的,放倒锅膛里,才点火烧饭。 这时候的山芋,多余的水分已经没有了,也许内部还起了某种反应,生吃也特别甜的,像脆梨一般。 等到饭锅烧透了,用火剪扒开红红的草灰,夹出山芋,就可以享用了。 把黑黑的滚烫的山芋拍拍,去掉灰,放倒桌上,大家一起对着它吹气,等到冷得差不多了,用手掰开,连着外面的焦皮你一块我一块地吃起来,吃得嘴唇黑黑的。那绝对是人间极品。吃完了,还不忘舔舔手,舔舔嘴,舌头甚至不会放过牙缝中的一点残屑。有时候,我们也会懂事的放一块到妈妈嘴里,问妈妈:“够好吃啊?”妈妈一边嚼,一边笑:“好吃!好吃!” 一个山芋绝对百分之百的吃完了,我们就算计着什么时候能吃下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