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锡开完化工会，朋友张戏江邀请去张家港看看。张家港出了一个秦振华，把张家港建成了全国明星城市。在九十年代初期的中国，张家港炙手可热。

我们到张家港是清明节的第二天。戏江和他的女友小马一起开着丰田面包，带我把整个城市转了一遍，还到市政府办公大楼上看了看。那时秦振华已推行政府开门办公制度，市民可以随便到市府楼上去参观。张家港果然名不虚传，街道干净敞亮，绿化很好，市民的文明程度也较高。一时间全国各地的官员们争相来此参观。

已近中午，戏江说，李哥你在无锡开几天会，这里的风味名吃想必你们都已领略过了，中午咱们去金港镇吃河豚吧，常言说“食得一口河豚肉，从此不闻天下鱼”！

戏江说着，掉转车头，直奔金港镇而去。

一听吃河豚，心里就有点又新奇又害怕的兴奋感。此前只听说河豚肉非常鲜美好吃，很多人冒死吃河豚。再则，我已吃过“龙肉”，河豚的滋味难道比龙肉还好吗？报纸和电视常有日本人吃河豚中毒死亡的报导，国内也有偷吃河豚猝死的传闻。我对戏江说，就在市里吃一点好了，何必跑那么远，吃河豚不是风险很大吗？

戏江笑笑，李哥你放心，咱们去这一家你绝对放心。我哥在那里开一家“江南鱼香”酒楼，省里市里的头头脑脑都经常上他那里吃河豚。因为我哥是有名的河豚厨师，十多年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就因为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我问戏江，河豚是不是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品种？

不是。因为每年时常发生吃河豚中毒事件，所以，国家有关部门明文规定禁止食用河豚。特别我们江苏，去年还有个北京的大人物，在南京吃了河豚中毒，立即赶往上海瑞金医院治疗，结果不治身亡。但是，在我们张家港从未发生过中毒事情，在这儿吃河豚是个公开的秘密。只要把河豚的毒素清理干净，是没有风险的。要论河豚正宗品种的生长地应该是我们这里，上游可到南京，下游在崇明岛以上，这一段是真正的长江河豚的生长地。吃河豚的最佳季节应该是清明节前，李哥你这次来的时间也算可以。如果再过几天，河豚就开始排卵了，河豚味道的鲜美程度会大不如清明节前了。

我说，你对河豚怎么这么了解呀戏江？

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长江上的渔民。从我这一辈才算上岸，而我哥虽上了岸仍整天给长江里的鱼打交道。

说话间金港镇到了。车子在一个三面临河的三层小楼前停下来，门前的空地上已停了十几辆车子，可见这里的生意果然不错。

戏江到后厨去找他哥，小马带我直接来到二楼观澜厅，服务小姐给我们倒了两杯绿茶，我端着茶杯站在窗前看河上的风景。观澜厅前后窗均可看到河流，河里成群的鸭子在浅滩里戏水，远处几艘机船相向行进，翻出深深的水浪，像稻田里犁开的一缕缕土垡。

小马走过来指着河水说，这条河往东北拐个弯就可到长江了。我朝小马点点头，一转脸忽然看见墙壁上挂了一幅江南水墨画，画的右上角是用流利的行草书写的苏轼的一首诗：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我不禁叹道，这幅画书画俱佳，书法蛮有兰亭味道。看来吃河豚历史悠久啊！

小马说，是的。我们这里吃河豚被宋代人记载的很多，如梅尧臣在范仲淹的宴席上曾赋长诗一首，记得前四句是：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其实，早在春秋时就有吃河豚的记载。吴王夫差成就霸业后，河豚被推崇为极品美食，夫差更将河豚与美女西施相比，河豚肝被称之为“西施肝”，河豚精巢被称之为“西施乳”。据说，吴王在品尝河豚精巢时，对其洁白如乳、丰腴鲜美、入口即化、美妙绝伦的感觉，不知该如何形容，联想起美女西施，遂起名“西施乳”，并在民间广为传开了。今天兴许你还能吃到西施乳呢！

我惊讶地看一眼这个颇有内涵的江南美女，小马，你对历史掌故了解的不少呢！

我在学校教书，经常抽空与小张一起陪外地客人来吃河豚，时间一长，自然也记了不少的掌故。

这时，戏江和哥哥一起进来，哥哥手里拎了一个小塑料桶。戏江说，哥，你给李哥介绍一下河豚如何烹调。

戏江的哥叫张戏水，看去不像个厨师，黑黑的瘦瘦的倒很像一个江上打渔人。戏水朝我笑笑，把塑料桶放在桌子上，揭开桶盖，我正要近前看它，两个硕大的河豚立即嘭嘭两声，吓我一跳！戏水说，别怕，这是河豚遇到紧急情况后，鼓起假腮飃和气囊，用这种迅速充气的办法自我保护，所以，老百姓也叫它“气鼓鱼”。要是在水里，它会立即浮于水面滑跑。诺，这个眼睛后面有皱纹的是个母的，这个肚子下面带条纹的胖子是公的，准有一大包精巢！

看着两个胖胖的、很可爱的河豚，我伸手想摸一下，被戏水挡住。他说，抓河豚只能抓腰不要抓头，因为他的牙齿很厉害，上下颌的牙齿是连成排的，像老虎钳异样，可以轻易地咬碎各种食物。河豚的样子很可爱，其实是蛮凶猛的动物，在水族里拼杀起来如狼似虎，有时还会自相残杀。它也很狡猾，遇到比它凶猛的食生动物它还会装死。它的两只眼睛与其它动物也不一样，可以同时看到两个地方，所以反应非常灵敏。

喔，这么厉害！它身上哪里有毒哇？

戏水说，它的毒素一般在腮腺、血液和内脏里。所以，我择河豚会非常小心，先在脊背上拉一刀，把皮拔掉。河豚皮做的皮具经久耐用贵着呢。再挖掉眼睛和腮腺，然后拉开肚子把血放掉，只留下肝子和精囊，把内脏全扔掉。最后，一块块切割后好好漂洗几遍，就可以了。一般来说，打罢春到清明节前的河豚，毒素很小，过了清明以后，河豚开始产卵，毒素就会上升，味道与清明前比也有差别。还好，今天是节后第一天，今年天气又转暖的晚一点，河豚仍可味美如前。好，你们先喝会儿茶，我这就去准备。

我对戏江说，三百六十行行出状元，你哥真可称其来河豚冠军啊！这河豚只是味道好吗，有什么药用价值没有？

有哇。戏江说，它不仅味美，而且镇疼、补血、健脑、健胃、壮阳。特别是河豚汤加洋草一煨，不仅格外鲜，而且治疗老胃病有奇效。一个人一生吃过一两次河豚汤煨羊草，有胃病胃病根除，没胃病永不得胃病！

小马主动给我续了点茶水，看一眼戏江问我，李哥，你们中原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发源地之一，想必也有许多好吃好玩的吧？

要说好吃的那可多了，胡辣汤、烩面、水煎包、油茶汤、黄河鲤鱼等等，玩的更比吃的地方多，人文景观比自然景观多，特别一提的是黄帝的故乡在河南。戏水，你下次去河南，一定把小马带上，李哥再忙一定陪你多吃点中原美味，逛几个优秀景点！

小马已是一脸的灿烂，连声谢谢。又说，我们吴越之地哪能与你们中原文化比呀，戏水不带我，我也要去的！

好，一言为定。其实吴越文化非常独特，它吸收中原文化的优点丰富了地域文化，形成了非常有特色的吴越文化，在湖湘、巴蜀、秦晋、岭南、云贵、齐鲁、燕赵、黑土等地域文化中独领风骚……

嘿，李哥，你干企业怎么有功夫研究地域文化呢！

我笑笑，陆游不是说过，学诗，功夫在诗外嘛！

这时服务员开始上菜，先上来几个素菜，清炒竹笋、水绰蒌蒿醋溜莴笋、糖溜地梨、水洗羊草、油炸年糕，外加热腾腾的火锅芦根汤。

戏江指着几样素菜说，李哥，别见怪，我们吃河豚一般不上荤菜，怕串了口，不知河豚啥味了。羊草最后放在河豚汤里吃的，这芦根汤是清热化毒的，要到吃过河豚后喝一点芦根汤。

这时，戏水亲自端着一个钵子走进来，把钵子放在桌子中间，揭开钵子盖，热腾腾的白雾立马把美妙的鱼香带满屋子。戏水又拿起筷子找到鱼头，在腮边挑了一块细白嫩软的肉放在嘴里，稍稍一嚼，咽了下去。好，李哥，你们尽管放心吃吧！

戏江看我不懂就说，这是河豚厨师的规矩，先在腮边容易有毒的部位吃一块，让顾客放心。

小马拿起小勺在钵子里找到一坨白白的东西，舀了一满勺倒在我碗里，笑着说，先把这“西施乳”吃掉！

我舀一匙精巢放在嘴里，温软润滑，满口艳香。我说，这鱼籽真好吃呀！

小马忙纠正说，错了李哥，你吃的是公河豚的精巢，哺乳动物叫睾丸。河豚的鱼籽有毒，是绝不能吃的！

我不由得傻笑起来，吴王夫差就爱这一口哇！

吃一顿河豚像欣赏美景的感觉一样，人走在美景里，步换景异；吃河豚则口口异香。吃到最后，戏江把羊草放进钵子里浸一浸，李哥你尝尝这道菜咋样。

我夹起一筷子羊草放到嘴里，果然有种与河豚不一样新鲜味道，又清爽又馨香，一下吃了很多。

我说，我这多年的老胃病可要好了！小马努努嘴说，李哥你要再来吃一回，才能除根！我指着小马笑笑，你这个小马呀！

后来，在其它地方也吃过几次河豚，可能是人工养殖的缘故，总感到没有戏水做的好吃。特别是多年的胃病竟真的好了，十几年来从未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