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是抛在夏日里接天莲叶无穷碧上的媚眼;藕是横陈在秋光里菊黄蟹红中的玉色。秋天,正是吃藕的季节。有些食物生来就是给人们当情调吃的,比如藕,还没吃,说到这个字,咽下口水的同时,也会冒出好几句和它相关的诗词:“红藕香残玉簟秋”“ 红藕花多映碧阑”“晚秋红藕里,十宿寄渔船。”诗里的藕,不是用来吃的,而是荷花。红藕,即红荷。可吃的藕,因为花色不同,也有了红花藕白花藕的分别。红荷宜入诗词怡情:“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红花藕白花藕宜煨肉汤果腹:“他年过食新城藕,枕藉船中载亲友。”
对藕的忽然情深,源自李冬君老师。上周和几位朋友去她家喝茶吃饭聊天,临去前我短信问要顺路带些蔬果不要?回得很简单:“方便的话,一截胖藕。”见了忍不住乐,胖藕,这种说法还是第一次见,人有高矮胖瘦之分,难道藕也有不成?到离家最近的农贸菜市场去找,超市里都是颀长端丽的瘦藕,附近有一处很大的菜市场,菜蔬水果种类极多,常有超市里见不到的品种,在人缝中挤来挤去,专挑摆着藕的摊子看,见到三种:一种精巧,一种瘦长,一种圆胖,圆胖的应该是冬君老师说的胖藕了,带去果然没错。回家后,出于好奇,找资料看胖藕瘦藕适合怎样吃,荷与藕,文章与诗词,盛产莲藕的城,看了两三天,分清了七孔藕和九孔藕,喜欢上了红花藕与花香藕,知道了三五名家的藕事。
红花藕为七孔藕,皮色泛黄,外形圆润丰腴,含淀粉多,熟食软糯,适合做桂花糯米藕和煲排骨莲藕汤;九孔藕即白花藕,外皮光滑,皮为玉白色,身形细长,脆嫩多汁,适合凉拌或清炒。花香藕以苏州产最为知名,是白荷初放藕初长成那一时段的嫩藕,可当水果生食,脆嫩多汁,清冽无渣。“花香藕”三字颇有韵味,先不管在江南的芳草长堤上捧着肥白玉润的藕饕餮那一刻的感受,单将这三字读出来舌尖就多了婉转风流的荷韵,花香藕香,余香袅袅,绕舌尖而不绝。
“花香藕”这名字怎样得来?据明《江宁县志》载,“花有红白二种,白花者佳,花开时藕极嫩,谓之花下藕。”叫花下藕时间长了,百姓们以讹传讹,成为花香藕;还有人喜欢更富有诗意的说法,花香藕只在满堂荷花初放时节采到的才算,弥漫着淡淡荷香的池塘,采莲女细心地观察怒放着的白荷、正在饱满的莲蓬、还有亭亭玉立的荷叶下面的新叶,将初长成的嫩藕从泥里挑出,河堂里袅袅娜娜的清香若隐若现,采上来的藕也染了荷香,因而称之为花香藕。花香藕不能采得太早,否则香气淡了。也不能采得太晚,藕老了会有渣滓,就成了普通的藕。
吃花香藕讲究新鲜,出水时间越短越水灵鲜味越浓,通常前一晚黄昏从塘里起出,第二天已经到了讲究人家的餐桌上。因此,只能在八月份到南京苏州一带去才可以吃得到,北方也有荷塘,紫竹院颐和园圆明园都有,白洋淀像南方一样荷叶碧连天,却没有花香藕。北方人也不认红莲藕,世面上很少有卖。北京的市场以北方白花藕居多,根部老的藕糯,尖处嫩的藕脆,以生长的时间来区分做不同食用。这几天还有湖北藕卖,圆胖胖的,皮色绣红,是长途运过来留下的仆仆风尘,看这样的藕,让人想起叶圣陶邻居送给他吃的藕,倦怠无味!
如果说吃是一门文化,那么文人对于吃的沉迷庶几可视作对口腹文化的沉迷。不少文人写过藕。叶圣陶在北方生活,怀念故乡苏州,写过《藕与莼菜》,文中洒落了淡淡的遗憾,故乡那玉白鲜嫩的藕只是记忆,在北方,那个年代,藕,是珍品,吃不到,有一回邻居的亲戚带了藕来,送给他吃,大约经过了很长的路途,藕的身上满披锈斑,切成片吃已经没有鲜嫩感,嚼出满口的渣,只有孩子们不介意,全当成零食吃下去。
很少吃生藕,更喜欢吃桂花糯米藕,去年正月在南京,我四处逛庙会逛街,总能看到卖蒸得软糯香浓的糖藕,每次都花五块钱买一份,站在摊子前看店家从锅里拿出大块油亮的糯米藕切成片,馋得直咽口水。叶灵风也是喜欢吃糯米藕的,他专门写文章教人做糯米糖藕,过程写得很细致,似想教会每个人。选短而肥的,刮净皮,头尾各切一片留好,将浸好的糯米塞入藕孔,不要塞得太实,将头尾两片用牙签固定回原处,入锅煮熟即食。知堂先生不喜欢吃生藕,我猜他可能不知道有花香藕,知道了或许会因为这名字而生出欢喜;他也不喜欢藕粉,觉得藕粉费事还薄厚两不相宜。他喜欢藕粥或者是用藕煮成藕脯,即将藕切块与红枣白果红糖煮水当甜点。看他们写吃写得兴致勃勃,觉得生活的滋味,其实都蕴藉在这些平常日子里,看书之余去逛市场,工作累了煮两节糯米藕当下午茶点,是多么世俗又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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