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也就一转眼间,大家齐刷刷站在了2012新年的门槛上。对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顾影自问,今夕何夕,斯年何年?
手边,是友人送我的“大礼包”,打开一看,里面有10幅春联和10个无纺布的环保购物袋,朋友说,这是取“十全十美”之意。当然,那春联和购物袋上无一例外地都印上了朋友单位的大号:某大型超市敬赠。看这春联,倒也印刷精美,颇有些富丽堂皇的意味,但总让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看来看去,到底也算是广告啊
诚然,现在过新年,置办年货方便快捷多了,啥都是现成的:吃的肉菜蛋奶几乎全是成品半成品,穿的衣服鞋袜也是手到取来,许多家庭连年夜饭也不用自己动手了,直接到有档次的酒店订个包间,或者请饭店的大厨到家里当场献艺。甚至连装点气氛的春联啊红灯笼啊都有人设计制作好了。这么说吧,只要你肯花钱,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做不到的。一言以蔽之,现在的过年,基本上实现“又快又好”的目标了。可是,那种盼年、忙年的滋味儿,却淡了许多,甚至叫人恍惚之间怀疑是不是在过年。
不由得怀念起过去乡下“手工时代”的新年了。
那时,一进腊月,田里的农活基本结束了,小小的村子,并无萧瑟,软软的阳光中,酒肉香渐渐浓厚了起来,半空中偶尔一声炮仗的钝响,引燃一串串孩子的欢笑。大人们往往是最忙的,喝罢腊八粥,就开始准备腊月二十三的“祭灶”,也就是过“小年”了,这时,要用又香又甜粘得掉牙的祭灶糖封住小孩们的嘴,免得说出不吉利的憨话。
过了“小年”,新年的气息愈加浓了,忙年脚步也愈加欢快。比如看杀猪,是我最喜欢的节目之一。大人们在场院里支起一口黑洞洞的大铁锅,大块的劈材燃起熊熊烈火,烧开一锅欢腾腾的水花。十几个年轻后生,七手八脚将一头肥猪在宽大的案板上按定,操刀的是我爷爷,二尺长的钢刀寒光闪闪,三下五除二,便把那肥猪超度了。刮毛接血、开膛破肚之后,我获得了向往已久的战利品:一个猪尿脬,用打气筒充上气,扎住口,便成了超级坚固的大气球,把别的小伙伴羡慕得直流哈啦子。
蒸馒头当然是个大项目,每家都要蒸得很多,奶奶说过年馒头蒸得越多,来年收成就越好。现在想来,那时物质生活不富裕,辛苦劳碌、清汤寡水过了一年的人们,总得在过年时好好犒劳、补偿一下自己,也算是休养生息了。奶奶的话我尽管有些不太相信,但仍然乐意跟在大人屁股后面打下手,比如运柴火、烧锅之类。一家蒸馒头,邻居的大娘、大婶和姑姑、姐姐们都来帮忙,从凌晨三四点开始和面、盘面,上午八、九点钟,大锅上架了五、六层蒸笼,烧火,开蒸。大人们一边忙活,一边唠着家常:张家二姑娘和李家的大小子好上了,刘家的老房子里窜出了一条三尺长的大长虫,赵老六种黄花菜卖了3000块钱……我喜欢缩在爸爸怀里,帮他往灶膛里填劈材,火苗子窜出老长,烘得我的脸发红发烫,在大人们的唠叨声里,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时,第一批馒头已经出笼了,在堂屋的大竹帘上,白白胖胖的大馒头排列整齐,好像一张张笑着的娃娃脸,甚至还带着奶声奶气的呼吸,教人不忍心吃下它们。
最难忘的是写春联。年三十儿大清早,爷爷开始张罗,崭新的毛笔、墨汁和鲜鲜亮亮的大红纸都是事先买来的,爸爸、我和弟弟,我们家的知识分子全部到齐。把红纸裁成长长条的,是写对联用的,方方正正的,是写大福字的,小短条的,是写横批的。以前总是爷爷自己写春联,后来他手抖得厉害,就要爸爸写,等我上初中时,就开始让我写了,我怕出丑不敢写,爷爷就笑着训我:“初中生也算大半个秀才了,搁过去都能打天下了!字是人的脸,总得叫人看,多写多练才能写好。”爷爷说,他像我这么大时,因为写毛笔字挨不了少打,写得丑,老爷爷就劈头给他一巴掌,出现同样的失误,又是一巴掌!爸爸说,爷爷的字都是打出来的。怪不得爷爷的字写得那么好,每逢过年和红白事,大半个村子的乡亲都来央求爷爷写字。等大红的春联在大门旁、窗棂上绽开一张张笑脸,奶奶、妈妈和姐姐她们已经把圆滚滚的大肉饺子煮好了,噼噼叭叭的鞭炮刹那间炸响,引来一伙儿拾炮的小家伙,鞭炮声、笑闹声绞缠着饺子香、酒肉香,把节日推向一个高潮。如今,爷爷已经走了十几年了,他要是知道他最疼爱的长孙,成了村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大学生,又参军入伍当了军官,该是多么欣慰啊,他一定会让孙子给他斟满酒,痛痛快快地喝几杯的。可惜的是,现在我也不是每回都能回老家过年的,怕是家里再也没有人张罗着写春联了吧。
想想那时,虽然准备过年的东西没有几样现成的,啥物事儿都要自己动手,弄得又忙又累,紧紧张张,但总叫人打心眼里觉得,忙而不乱,累得舒坦,干得欢实。最重要的是,那时的饭菜有着天然的纯净香甜,肉里没有激素,蛋里没有三聚氢胺,面里没有滑石粉,人与人之间没有那么多无谓的纷争与猜忌,更多的是亲情乡情温情,自自然然,乐乐呵呵,还是这样的年,才真的是过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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