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一棵树”,我们不只是筑巢的鸟儿,在黄昏时收拢翅膀,安卧而眠。事实上,这棵树的根已经深深扎进我们的心里,扎进我们生命深处。
每个周一上班,锁上门的瞬间,都会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声。似乎短暂的离开,便生生的剥离了那种骨肉相连的情意。还留着我体温的被窝、微微冒着热气的半杯残水、刚刚被我惺忪的双眼抚摸过的绿植,在关上门的刹那,便与我隔绝了。每次出门的脚步,总被不舍牵绊,如同周日下午,女儿总是磨磨蹭蹭不肯走时一样吧!
每次回家,都小鸟归巢一般奔着自己的那一盏灯而去。看到车流,总觉得下班的车轮下,滚动着更多的焦急。
终于明白了在外的游子心里深深的痛楚。倦鸟归林,是自然的流向,总会在每个日落时照亮人们回家的路。一声粗嘎的啼叫,是乌鸦在招呼自己的子女回归温暖与安宁,西风中踽踽独行的游子,却只能遥望着家的方向,回忆着灶烟中飘出的那一缕熟悉的甜香,耳边又回荡起娘的声声呼唤,冥想中,游子也许会应声:“哎,我回来了,娘!”清醒过来,才发现荒凉的古道淹没了欣悦的遐想,刻骨的相思无法抵达良人的耳畔,千古之悲怎能不字字泣血般疼痛了读诗人的心?
回到家的那一刻,就像一块糖被融化,黏黏地窝在家里,仿佛这并不宽敞的空间便是我的世界,承载着我生命所有的分量。
多少个无眠的夜晚,我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用开灯,就着窗外的或明或暗的月光,便可以轻易拿到我想要的任何东西。我熟悉每一个物件摆放位置,我知道那些针头线脑在什么地方静静地躺着,我熟知每一棵花在月光下的侧影。
也看惯了从窗口探出的目光接触到的风景。刚搬来时,我常常在目光的起点和终点之间,看到一座破旧的楼,夜晚时闪着红红的火光,与更远处新建的高楼极不相称。不久,它微弱丑陋的光便被周围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淹没,有多少次,我辨认了半天,才依稀看到那一点点光,如同沉沉黑夜里点燃的烟头。后来,连那一点微光也终于看不见,阳光下那一座破败的楼房终于不再煞风景,被从视线中永远剔除了,心里却开始莫名失落。那是我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最初的坐标,似乎家的方向就是靠着它来界定。无眠的夜里,望着那一点点红光,心里竟不再孤单,我知道在众人都沉沉入梦时,有人如我一般清醒,隔着时空,陪伴彼此的孤寂。
也许窗外的风景变化太快,快得我们无法把握,便将原点,确定在家这个位置上。世界每天都在变化,唯一可以相对不变的,便是家。风雨飘摇中,家获得了相对的稳定,可以让我不宁的心得以安然栖息。
于是,离开家的活动,便是围绕着家所做的有轨运动。每一次出行,不是断线的风筝,而是熟悉归路的鸽群,总会辨认出回家的路线。没有光亮的石子引路,我也会找到被丛林荒草遮没的小路,不会像童话中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再也找不到归路。贪嘴的小鸟可以啄食那些香甜的面包屑,却啄不断意念中那一缕顽固的归家情思,那是与生命相关连的意念啊。没有了生命,这意念才会断绝,那时的家,便也不再会有它温暖的意义了。
晚上散步,清朗幽蓝的的夜空,月亮正好,不被遮拦地散发着明亮的光。然而这分圆满,却被阴影笼住。是难得一见的月食。从窗口望去,月亮在挣扎,努力地想摆脱那比黑夜还要黑暗的阴影,无奈地承受着世间的无常。
我安坐窗内,捧着一杯热茶,正享受着家这棵大树给我的荫蔽,安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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