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喜欢冬笋炒腊肉的香味,口腹之欲,饕餮之时,是我这个俗人无法抵挡的诱惑。三哥说去挖冬笋,我满口答应,今天上午刚刚结束年终考核,为此我准备多时,一向以来疲于应对,至此时已是心力憔悴,在这样的时候能有一刻放松,笑!
去邻村的竹林,穿过湿漉漉的油茶林,没膝深的苇草瞬间就打湿了裤脚。忽然想起陶渊明,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我别无他愿,只求等下竹林不负我望,能掘得冬笋若干。
沿着泥泞湿滑的小径,远远就看到一片修长的竹林。菜地里胡乱地种植了许多株蓖麻,一边是一块红桎木地,或许是失于维护,枝条如丛生的乱发。窄小的田塍上搁着一块麻石碾盘做小桥,离人家很近了,我还没有听到鸡鸣狗吠,诧异间才想起,这户人家早已迁离到更热闹的山口,这里早已近荒芜。走近才知这里已是鲜有生活的痕迹,只有鸟儿在林间婉转歌唱,风声飒飒的山林竟因此多了几分幽静。不知哪株树上有啄木鸟在笃笃有声,淡定而有节律,我只在电视里听过它们的声息——其实我也没有看到它们,树木都在拼着劲儿想占有一片天空,我目之所及,只有树叶间小小的蓝天。
看来已是有人捷足先登,竹林间已有几处新鲜的土壤。三哥看看竹尾的方向,又看了看竹根的走势,开始佝着腰在地里挖起来。冬笋不能长成竹子,就似十月小阳春盛开的花朵,多时并不能结出果实。竹林间光线有些暗淡,我不谙此道,见一时无有收获,便也无心此事,目光总流连在竹林内外。
不远处是只余残砖断瓦的屋舍,依稀可见还留有粉红色的内墙,那是旧时殷实人家才有的色泽。屋旁有整齐的菜地,只可惜长满了杂草。一排月桂井然有序的长在屋旁,这大概是唯一还有人料理的生命。我有些惋惜,为这户人家舍了这雅静的庭院,竟要去追逐闹市的繁华。竹林里有很厚的落叶,枯黄的梧桐叶子挂满了竹枝。竹子是四季常青的,沈从文说竹子是“长年翠色逼人”,竹叶就像人的头发,只在不觉中掉落一二。林子里到处都是栀子鲜果,我想着明年春天,一定要到这里来体味它们的清香,莫让这些花朵“颠倒苍苔落绛英”。空旷处还有大片的石兰,可惜我们来时已过了它们盛开的季节,我想移栽一株回家,想想又放弃了,士可杀不可辱,花草亦然。矮地茶挂着殷红的浆果,我不知道它们可不可以吃,小时候一定吃过,童年总是饥饿的。饥饿!忽然想起父亲说过,他去上学就要走过这道山坡,要路过这户人家。那时家里极穷,学校没米不开餐,家里米缸中也是空空如也,他哭泣着再去上学,路过这里时那位老人总会拿些红薯给他。我没有真正尝试过饥饿的滋味,便也无法用心体会那位老人仁慈的举动,老人已去世多年,好心只存于记忆里。物是人非,这里已如空山,人迹罕至。
三哥果然是个中好手,我手中的篓子已有些沉手,见我心不在焉,他便把锄头递给我。在他的指点下,我也小有收获。看看满篓皮色金黄的竹笋,心中已不止是欣然。能在忙碌中逃匿一时,在这无人山野听风之歌,雨之曲,就算小有劳累我也心中欢喜,不是么?
何况是在这小雨随风、寒意恻恻的黄昏,一场雪花正由远及近走向我,我看远一点,似乎雪花已在空中漫舞。
何况是在俗事纷纭、劳力伤神的年末,谁说生命总在奔跑中歌唱,在忙碌中偶尔的歇息,也不失为一种简单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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