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老城的一条老街。街不宽,也已有了不少的坑洼,路两边是老的胡同,还有青色的老屋。
八十年代家前面是一座兵营,驻着一个汽车连。里面房子不多,却有不少的空地,还有一片菜园。兵营有一道围墙,不高,于是经常有些年轻的兵从墙上翻出。一次正好一个兵从墙上跳下,见到我便和我搭话,说他是保定人,问这里有没有老乡。其实我家乡就是保定,但我不喜欢这些吊儿郎当的兵,便说了不知道。
高三时开始上晚自习,每天晚上都要10点多回家。那天上自习时下了一场急雨,好在快下课时雨停了。雨后的夏夜空气清新凉爽,马路上也是路静人稀,因应考而长期紧张的心情也有了难得的轻松和惬意。
快到老街街口时,突然停电了。路灯和路边人家都是一片漆黑,天上的云未散去,也不见星光。整个世界一下子伸手不见五指,突临的黑暗象一种粘滞的流体,瞬间便把人淹没包裹起来,让人喘不过气来。好在是轻车熟路,待定了定神,眼睛也略微适应之后,勉强能看到朦胧的轮廓。我骑车拐进了老街,但很快就想到兵营附近那段老街路面年久失修,路上坑坑洼洼,估计还积满了水,而现在的我几乎就是个瞎子……
刚一踌躇,忽然一道手电光束射了过来,先是照在我的身上,随即光束便打在我车轮前的路面上,而且始终跟随着车的行进,照射着前面的路。我知道光是从军营门口哨兵那里射来的,当车从门口经过时,我很想看一看那个哨兵的模样,但因为光柱射来的缘故,那里显得更加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我把精力放在了路上,在那束光的照射下,小心躲避着路上的水坑。车过去了好远,那束光一直追随着,一直到我拐入胡同,那束光才熄灭,但我知道它仍会为新的路人照亮。
进入胡同后,四周又重新陷入黑暗,但我的心里似乎仍然有一束光亮着。其实帮助他人,举手之劳就足够,或许他自己也早已忘记。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如今那些兵已不知流到何处,想来也已不年轻,就连那军营也早已废弃,准备列入旧城改造之列了。那个当年的哨兵应该不会记起自己的举手之劳,但我却记住了那束光。
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一时既没有融进那个陌生的环境,也没有亲人和朋友,于是一种荒凉的孤独感开始像草一样在心中生长。
那天去邮局寄信,刚帖好邮票耳边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转头去看,是一个少妇,怀里抱着一个大约周岁左右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封信。她想把孩子放下贴邮票,但孩子似乎很恋怀,一往下放便抱住妈妈的脖子大哭。年轻的母亲有些一筹莫展,只能好言安慰劝说,而那孩子却也十分固执,哭着闹着就是不让母亲腾出手来。于是我笑着对她说:“我来帮你寄吧?”那少妇怔了一下,但还是把信递给了我。
把信投进邮筒后,我转过头来,看到那少妇微笑着捏着孩子的一只小手向我摆动着:“快谢谢叔叔!和叔叔再见!”而那孩子却也停止了哭闹,安静地瞪着还含有泪花的大眼睛看着我,如一泓纯净的秋水。
也是举手之劳,却让我的心情好了许多,也许是因为我给了别人一次不起眼的帮助,也许是因为一个陌生城市的一抹真诚的微笑。
过了几天,去商场买东西,走在街上,顺便浏览着尚未熟稔起来的街景。忽然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宝宝!叫叔叔,问叔叔好!”循声看去,一个少妇抱着孩子对面走来。开始我没反应过来,有些怔忡,但很快就看到了那抹微笑,还有小男孩纯纯的眼睛,唤起了对几天前那个瞬间的记忆。我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但我常常是讷于言语的,只是向他们挥了挥手,同样报以一个微笑,便擦肩而过了。
毋庸讳言,这些让我的心情灿烂了许多。我很高兴她还记得我的微不足道的帮助,就像我还记得暗夜中的那束光亮,仅仅因为得到了一点小小的帮助,也便有了小小的感动。其实我所给予和我所得到的,都只有区区一点,但心与心的交流,有时一点就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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