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午后时光,细细咀嚼,温暖的像块含蓄内敛的紫色巧克力,入口即化,稍不留神,它已经顺着你的喉咙,你的毛孔,润润地,酥酥地,滑入心里,肺里,而终于无影无形,而终于与春天融为一体。
天上有云,像飞天身上氤氲的裙带,袅袅娜娜,若幻若梦,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化为一场润物无声的小雨。可是阳光依旧很好,籁籁地落到塘面上,照射出五彩斑斓的波光,直晃人的眼睛。塘上还有浮冰,无不带着些许料峭的棱角,有如冬天没有完成的一句惊叹,盈盈地留在这里。我不得不叹服于这自然的神奇——一会儿翻手成云,一会儿覆手为雨,凛冽的寒潮尚未褪尽,悄悄的一个喷嚏,转瞬间你就可以沐浴这春意的萌萌了。
凝眸伫立,身后的园门悄然关闭,只留下一段高大的围墙,一塘情窦初开的春水,还有一个伶仃的自己,脚下地势塔出,巍巍临驾于满腹欲道还非的心事。一只八脚的蜘蛛爬上柳枝,匆匆穿梭于光影的流转之中,蛰伏了一冬的身手居然还是那般矫健。目光受了这早行者的牵绊,不由得对墙下塘边的小柳树重新审视起来,不过是几日的风生水起,它们竟完全摆脱了先前的颓废,虽未引颈而歌,柳丝如剪,却自有一番青青的气韵在筋骨之中左冲右突,似乎给一个端口,就要呼之而出。忽然忧从中来,在这恋恋的春风中,恍惚少了一些什么呢?
是了,少一支吹彻阳关月的长笛,漫漫长路,遥遥无期,是谁放它在唇边,吹得一夜春风梨花破,吹得万古鸿毛寂寂飞,回望故国,怎一句雪残、春归了得?是了,还少一把中山园里的旧椅,记得昨春这个季节,曾携了知己坐在那个天空下,看白鸽落上红瓦的房脊,看空洞的游船系在苍苔的池下,想那彼时言语,而今却有了依稀亘古的茫茫——竟似今生不曾去过!还少!还少一壶浊酒,满径菊花,少一句“遥遥从羁役,一心处两端”、少一句“凯风因时来,回飙开我襟”、少一句“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而或许什么也不少,一如眼前的春风,枝头的青眼,以及塘中薄冰上那跳跃的阳光,所谓天行健,所谓大道自然,也在尔尔。
跨越这墙,这堤,这水,几株古老的枣树彪悍地守在那里,剑拔弩张,如同坐拥着千军万马,极具冲击力地震憾着人的心灵,和着这冬末春初的光阴,使人不得不联想到这儿曾经干戈并举,这儿曾经马革遍地——这种意象的延伸绝非烟雨江南的人们可以想像的,在地冻天寒的一刻,在雪打风卷的一刻,我也曾如此亲近地感受过它们的肃杀,它们是坚忍的,它们的春天也将不远。枣树如同藩篱,禁得住的是一冬零落,禁不住的却是它们背后麦田里的无限生机。海子说,“麦地/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 美丽/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被你灼伤/我站/太阳/痛苦的芒上”,与海子相比,无疑我们是钝缓而浅薄的,然而,面对眼前百里、千里的麦地,面对着那些直直向上的青苗,无论万物如何轮回,无论沧海桑田如何更替,即使有痛,也是生命破壳的憧憬,如芒在脚,那么就飞他一回又何妨?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与麻雀结缘的人。高墙,暖风,天空,白云,柳枝,春水,还有那匆匆的八脚的蜘蛛以及依依的苗麦,没了麻雀,也就失了画意,失了灵魂,只有它,只有它才可以搅动一腔飘逸的情怀,远远的,远远的,一只两只,十只百只,乃至难以数计的身影,箭镞一般飞来,依旧是叽叽喳喳的喧闹,依旧欲下还觑的惊惶,但造物有意,故置这一帧留白于此,彼知,我知,还有春知。
风寒未愈,暮色沉沉,我要去了,要加一件春衣,蓄一杯淡茶,敲一篇小字,写出这一番的心绪,或有同者,“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春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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