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下雪,你会做些什么?
天阴了一天,气温降到零下几度,冷得让人有些猝不及防。昨晚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于是,我就热辣辣地憧憬着。上午出门办事,带着刺骨的寒气回到家里,不免唏嘘了老半天,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个坚强的人。儿子争着跑过来给我暖手,我不忍,就守着暖气站了一会儿,炉火很旺,然而屋子也不暖和。到了下午,我心不在焉地敲着字,几次三番回过头去,看窗外有没有雪花的影子,然而希望依旧是落空,透过玻璃,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一片,混淆了房屋和天空的界限,只有几只麻雀在对面屋顶嬉戏,偶尔追逐跳跃,偶尔用尖尖的喙剔着翅膀。
儿子和姐姐玩得很尽兴,床上床下地折腾个没完,一会儿变大老虎,一会儿变灰太狼,我替他都有点累,女儿很有姐姐的样子,耐心地跟弟弟对付着,看着他们,有多少生活的烦恼能不释然?静下心来想,我就是一棵开了花的树,站在路旁,为孩子们撑起一片荫凉。
和女儿这么大的时候,一到放学,我就和伙伴们在村庄里疯跑,常得弄得几家鸡飞狗跳,让大人拿着扫把满世界追。记得那时最喜欢下雪,最喜欢仰着脸在雪里“吱吱”地走,任雪花凉凉地落到嘴里,落到脖领里,有谁不小心滑倒在雪地里,大家就忽拉一下压到他的身上,彼此纠缠成一团。常听老人们说现在的孩子们聪明,而自己小时候傻,岁月无痕,人生有梦,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回头看看梦里,也觉得小时候的自己竟然真的有些痴痴的。
那时小学的课本里,不知哪一册讲到雪地里捕鸟的经过,就是弄一片网,周围用物件压好,再用一根尺来高的棍棒支起网的一角,网下撒下秕粒儿,系一条长长的细绳在棍棒的底端,然后就可以隐到暗处,只等贪嘴的麻雀上套了。可是无论导演的多么周密,总有意外和麻烦发生,不是谁忍不住弄出声响,就是绳子拉的过早,结果就是没有一次捕到过麻雀,再后来老师说麻雀也是益鸟,不能捕杀,于是大家就言听计从,在雪地里睥睨着那些灰不溜秋的家伙昂然走过。再比如堆雪人,也从来没有谁堆成过,因为这件事情在先天上存在着严重的不足,总是堆到一半,被人一脚踢翻,于是就忙忙地再去踢翻别人的。如此翻来覆去,没有人再去做那些“傻”事,也就依然去仰着头在雪地里坏坏地走。
上高中的时候有一阵子迷恋红楼梦,一到周末就赖在宿舍里贪看。前段时间中央十套百家讲坛里,刘心武先生和周汝昌教授都讲过一些关于红楼的讲座,其实早在当年翻看之前就知道红楼梦是本奇书,据说涉及文学,历史,医药,烹调,服装诸多方面,并且据一些最新的考证,红楼梦和清宫秘史又挂上了联系,我终于体会到红学的浩淼,更深刻感觉到自己的浅薄和顽劣,自责的原因当然显而易见,我读红楼梦的动机“不纯”,就为了不让人说作为中国人,竟然是一个没有读过四大名着的异类,还有,我读红楼梦的心得好像也不深刻,比如,读了三遍,那么多“弥足珍贵”的学问没有领会,十几年过后,只恍恍忽忽地记住了书中两个与雪有关的场景。
记得一个是才子佳人们到大观园的某个斋?轩?亭?抑或阁(查了一下才知是芦雪庵,惭愧),反正就是一小亭子类的去处赏雪,又是婆子丫头,又是家丁童子,暖炉,火炉,美酒,佳肴,香茗,点心,大家坐定,指着这一园的雪景,吟诗作画,好不热闹,彼时的宝哥哥林妹妹是何等雍容华贵,那一天的雪花也来得稍通人意,无限温情。然而,时过境迁,经年之后,贾府沦落,黛玉香消玉殒,又是漫天的大雪之中,一人在雪地里踉跄而行,当他用僵硬的手指敲开一户人家的时候,已嫁为人妇的袭人仔细端量,这不是自己曾经的主子宝哥儿么!冰天雪地,让人看得是心灰意冷,富贵是否如云,只有门外那鹅毛大雪体会的到。
后红楼梦时代的我,升学,毕业,工作,组建家庭,似乎对雪就麻木了许多,甚至因为大雪封门,路滑泥泞有了一些喟叹和抱怨,但对当年公司的同事们来说,下雪却是一个偷懒的好由头,工作放在一边,扑克麻将换着样儿的上,我对这些东西天生迟顿,被同事讥笑成常败将军,排斥在局外,我也心安理得,与另外几个常败将军凑在一起下下棋,论论书,虽不能去踏雪寻梅,倒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老张是我们几个“将军”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人极吝啬,声名远扬,可是那次大雪,他竟然里里外外窜掇着请客,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大刘最后恍然大悟地说,老张跟领导出去赴宴捎回两瓶酒来呢。中午,就在老张的宿舍里,两瓶酒,四个人,一个火锅,大家推杯换盏喝将起来,喝到高兴之处,老张谈起自己许多轶事,云云。这酒喝得格外尽兴,外边的积雪已经很厚,老张送我们几个出门,一下台阶就来了个恶狗啃泥,笑得我们三个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起不来。再后来的情节是这样的:我回到宿舍一睡睡到天黑,一哥们儿坚持不懈地砸门砸到他手痛,我鼾声依旧;大刘据说最清醒,钥匙挂在腰带上,可是就在门前找了一下午,而且谁劝也不行;另一位仁兄最惨,抱着一棵枣树吐到肝肠寸断,末了,就地休息,让人发现后抬进屋里。
归根结底,这次醉酒是因为老张的破天破天荒“出血”,再究本求源,就是那纷纷扬扬的大雪了。然而人生无常,几年过去,公司改制,大树飘零,除了和大刘在城里多有来往,老张等余者也就渐渐不问了。一次,偶然与老张邂逅,一向口吃的老张紧紧抓住我的手,竟半天说不话来。年年都会下雪,却也再也找不过往日的情怀;年年都会下雪,情景却又是如此的迥然不同,就在这雪与雪的纠葛中,儿子出生了,为我的家庭带来好一阵久违的欢欣。
去年儿子三岁,冬天里第一次像个男人一样,在院子里与我一起看雪。雪,一开始碎如霰丝,不久,如柳叶,如鸿毛,星芒打在地上,簌籁有声,女儿也来,拉着我的手说,爸爸,雪停了与我们一起堆雪人好不好?我漫不经心地答应。雪停了,太阳却没有出来,我有事出去应酬,等醉醺醺回到家里,一进院子,儿子和女儿就喜出望外地跑过来,爸爸,你看啊,妈妈跟我们堆的雪人,抬头一看,醉眼迷离中,那不是老张大马金刀地站在那儿傻笑嘛!那个雪人站在小院里呆了好些天,一天瘦一点儿,直到变成一滩雪水,消失在地上。我小时候一直没有做成的事儿,居然让他们娘儿几个给做成了,这嗑儿是怎么唠的!
今年入冬以来,几乎全国各地都在下雪,可是天不怜见,此地一直没有雪的踪影,直到昨晚报道有雪,哪知道又是白等一天,雪花是倾城的佳人,有些羞怯吧。也许等到明天一早,推门就是一片雪原,手上打字,脑子里胡思乱想,突然就蹦出两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诗句来——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后记:次日早晨,大雪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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