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个夏日炎炎的上午,除了那株枝繁叶茂的古树下,四周的空气仿佛已经燃烧。在那棵古树的荫影里,有一口条石砌成的古井。那古井已然就是一部历史,井台的条石不知经过了多少年代,众生的脚把它磨得光溜溜的,井沿边却油油地附着一层绿苔。在盛日之下,那远远的田地里,庄稼就像中暑的流浪汉,无精打采的。唯有这古井旁边却是那么的凉爽和湿润,我——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过客停下了奔波的脚步,要融入那炎日下难觅的清凉。
在那清凉的浓荫下,不对称的是,我却像个刚出笼的热馒头,每一根毛发都在散发着热量。那古井里的水轻轻涌出来,从一个槽沟里潺潺地流向旁边的小溪。那水柔柔的,像一个妩媚多情的少女;那水清清的,像一个纯美动人的少女;那水凉凉的,像一个雪肤玉肌的少女。疲惫的我,枯萎的身体,干渴的口舌,我浑身散发的热量让我极度渴望吮吸那如诗的井水。我想喝水,可是没有杯或瓢,我只能伏下我伟岸的身躯,低下我高贵的头颅,用我干瘪的手掌掬起一捧清凉。井水却像泥鳅一样从我的指缝里滑走了,那珠玉一样的水滴欢快地溶进了长着绿苔的井台,我,只能吸下小小的一口。
我像个四足动物一样,趴在井沿旁望水兴叹。一个风铃一样的声音冲破夏日的炎暑,来到了我身边。我扭过头去,一个美丽的少女挑着两只铁皮水桶像仙女一样来到了井台旁,那风铃的声音正是她挑着的铁桶欢快的歌唱声。那婀娜的身段就像小溪旁的垂柳,如果可以,我甘愿化为风的灵魂,因为如果我的灵魂是风,那么我可以轻易地抚摸垂柳。可是,我更愿意做她那肩头的两只铁桶中的任意一只,那样,我也可以随着她轻缓的节奏而吟唱。
“你要喝水吗?”她那微微的笑容轻轻地扑向蹲在井沿旁的我,那笑容里有着井水的清凉。我点了点头,哪怕是不喝水,仅仅为了一个笑容。她轻柔地打了半桶水,那如玉的手轻轻地洗涤着铁桶。少女那温柔的身姿就是这个夏日里最美丽的风景,我想,如果要我做那只没有生命的铁桶,我愿意,只为了那两只玉手的垂青。
她把那洗桶的水款款地倒入了侧畔的小溪,小溪也激情地翻起一片水花。转过那有着玲珑曲线的身子,她从古井里满满地打起了一桶水,古井也多情地发出喝彩的一声。“你喝吧,就用我这只桶喝吧,”她把那只满盛着清凉的铁桶轻轻放在我面前,清凉的树荫下,那如天使一般容颜的面孔带给我无尽的清凉,那轻挑的眉角在展露着少女的纯情,那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让我无限遐想,连摆放在我面前的那只铁桶都怀着忌恨的目光。这个世界宁静了,连知了都停止了叫唤。我差一点忘记了喝水,但我毕竟还是喝了水,因为喝水在这时是一个最完美的借口。我趴下身子,两片红唇探入了那刚打上来的井水中。我轻柔地品尝那份清冽,仿佛在亲吻我最心爱的恋人。我那少年的初吻就这样被她用一桶水带走了,同时带走的还有我那少年的情怀。
我像热吻一样,恨不得喝下整桶的水,只为那是她打上来的,我本能地认为,那里面有她的垂青。她那美丽的样子涟漪地倒映在我喝水的那只水桶里,我感觉她那温情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我。
喝够了水,浑身的热暑在清凉中渐渐褪去,这个清凉的少女是轻描在古井旁、树荫下的丽影,她、井水一起舒缓了我疲惫的神经。
她把我喝剩下的那桶水轻轻地倒在了自己的脚背上,那十个如玉雕琢的脚指甲在清水中徐徐舒解。见我傻乎乎的样子,她那柔软的嘴角轻轻地挑起一丝笑颜,那少女的纯真就在这笑颜里悄然表达,使我至今仍忘不了那个炎炎夏日里的嫣然一笑。
古井、古树、少女,这是多么纯美的一幅画面呀。可是我是个过客,那美丽的风景不属于我,只能是寂寥无人时的回忆。她挑着满满的两桶水悄然走了,只留下小路上那两条清亮的水渍,却什么也不肯留给我,包括她的名字。
如果可以化身,我愿化作那井台上湿润的条石,不为别的,只为每天都能亲吻她的小脚。即使她不再来,我也愿意,愿意等待那轻柔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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