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空空的,我在房里坐着,房门半开着,可以看见堂屋被阳光映的通明。
南风轻轻地进来,如水一样洒在脸上,那么柔软,那么温热,夹杂着野花的香气,无处不在。
我若有所思地翻起一页书,日光恰好从亮瓦上泻下来,浸在文字之间,看着黑字都变成了绿色的,眼睛渐渐有些胀,却依稀听得院子里有人叫我,我穿过堂屋,本能的闭起眼睛,太阳虽距那乌色的瓦檐不过米许,也亮的刺眼。
院子里静静的,地上是屋檐窄窄地倒影,中央摆着个脚盆和小木凳,搓板斜躺在里面,半浸着水,映在墙上的倒影随风摇曳着,相对无言。院子里没有人,我看了看墙角的那株栀子,淡淡地香气似乎飘了过来,我赶紧嗅了两下,跑回房里坐下。
这次是真切的听到了响动,我毫无思索地便冲向院子,忽的从我身侧冲出一物,我吓了一回,却听见它“咯嗒……咯嗒……”地叫起来,是家里的母鸡下蛋了,我摸了摸心口,进屋抓了些谷粒,洒在了地上,母鸡欢叫一声,张着翅膀边“滴滴”地啄了起来,我看了看表,十一点多了,该吃午饭了。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诚”那人进门便喊,是姑姑!
我欢笑着上前挽起她的手:“姑姑,怎么这时来了?”
姑姑亲切地道:“来看看妈,六弟、六妹呢?”
我道:“在田里插秧呢!”
姑姑恍然道:“哦,忘记了,来的不巧!”
我叫姑姑在堂屋里坐下,然后便去叫父亲母亲。
出得屋来,却见水田里好多人,都弯着腰忙着,他们的身后,都是一片绿色,我走上田埂,看见了在水塘里洗衣服的妹妹,她挥着棒槌,在埠头上捶打着,赤着雪色的双足,满脸欢笑地道:“哥,你在家看书啊,出来作什么?”
我蹲在埠头上,把一朵鲜栀子插在了她头绳里,妹妹晃着头道:“干吗啊,又来讨好我?”我笑了笑,指着旁边的水田道:“看那边!”旁边的水田里,有几个村里的女孩子戴着草帽,在插秧,草帽后面,露出黑黑地辫子,帽沿上,都挂了一朵栀子。我又道:“她们都有,我妹妹怎可没有?”妹妹赧然地低下头,轻声道:“娟娟在茶园摘茶,你要没事便过去陪她玩,伯母死的早,这你是知道的。”
我起身,见远处水茫茫地一片,田埂上,几个从泥里起来的少女,挽着高高地裤腿,赤着足,唱着甜美地山歌成列的向水塘走来,微风中,是草帽沿上的栀子香气。我淡淡一笑,向她们挥了挥手,便上了石桥,却似忽然记起什么似的大声对妹妹道:“姑姑来了,你快些洗,准备做饭!”妹妹扬起棒槌,大声应道:“晓得。”
我寻得个偏僻处,将鞋子脱了,提在手里,双脚亲密的踏在略带温热的土地上,脚背被风拂的痒痒的,我撒起脚丫子,朝下湾的水田走去,水田都被整的平平的,且蓄满了水,父亲在一行一行的插,母亲坐在秧马上,将秧底的秧苗慢慢的拔起来,然后用笠叶扎成捆,抛在父亲身后。
我立了良久才道:“姑姑来了。”
母亲叹了口气道:“怎么现在来了,正赶上插秧呢?”
父亲回过头道:“二姐定是来看看妈的,也是个苦命的人,这剩下的明天再插吧,回去做饭!”
母亲沉声道:“那我去菜园看看还有没有菜。”说罢便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岸上走来。
我忽然叫道:“蚂蝗!”在母亲的腿上,附着一条鼓着肚皮的蚂蝗,有一半被泥遮住了,母亲弯下腰,利索地把它拔了下来,我用树枝挑带石头上,三两下便把它砸成了肉酱。
走了一会儿,母亲道:“上午没在家贪玩吧!”
我说:“没有啊,一直看书呢?”
母亲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用那粗糙不平的手轻抚着我的头道:“我孩子长大了,比娘还高,要好好学习,这些活不要你干!”我听到了母亲话语里沉重的疲惫,这乡村四月的暖风,却也只有闲人觉得轻松。
不远的山坡上,娟娟穿了袭绿色的衫子,淡淡地,绿兮衣兮,正在那里忙着。
我赤着脚凑上去,娟娟笑道:“堂哥,来帮我挽篮子!”见我没穿鞋,便鼓着腮嗔道:“把鞋穿上,草里有虫。”我嬉笑道:“虫子怎么会咬到我?”
娟娟白了我一眼,把手中的篮子递给我道:“手酸,提不动啦!”
我接了过来,娟娟抬手拭去了额上的汗珠,便继续摘茶。我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娟娟忍不住道:“怎么不说话?”我忙道:“哦,听知了在叫呢,当真暖和起来了。”
娟娟道:“是啊,姑姑来的不巧!”
我奇道:“你怎么知道?”娟娟道:“你和六婶的话我都听见了,农忙的时候,是最忌来客的。”
我说:“听娘说姑姑当年在下湾插秧,爷爷嫌插的慢,便追上去打,姑姑在田埂上跑了好几圈才逃脱了,那时姑姑已出嫁三年了,姑姑每讲起此事,都会忧伤的落泪。”
娟娟道:“爷爷去世多年了,奶奶住在我隔壁,一个人也听悠闲的。”
我道:“可就是多病啊,尤其是农忙的时候,一旦忙过去了,变很快好起来了。”
娟娟笑道:“老人生病也是正常的啊,你怎么这么大的偏见啊!”
我扭过头去,小声道:“走啊,回去吧,我要到你小楼上去玩。”
娟娟理了理头发,风吹来,又遮在脸上,见我满是期待的眼神,不由的“噗哧”一笑:“好啦,依你便是!”
水塘里,绿波轻皱,对面的山上,清越的响起布谷鸟的叫声,在风中渐渐的零碎,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上了炊烟,也被风扯成了各种形状。埠头上的棒槌声还在响,我忽然向娟娟道:“我喜欢忙。”娟娟道:“忙什么?”我道:“忙里偷闲!”
头顶布谷鸟飞过,抛下两句“布谷布谷”渐渐远去,这是在催促村民早些放工。我和娟娟的笑声,也零碎在这暖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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