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残酷就在于它扼杀了我记忆中很多个秋天,扼杀了我对秋天田野上色彩斑斓的想象。
当风在开阔的广场上追逐着数片枯黄或橘红的落叶嬉戏时,我开始怀念记忆中的秋天。我眼巴巴地望着东墙上,在秋风中苦苦挣扎、迟迟不肯下坠的几片爬山虎的残叶,心中充满了感激。
我想,它一定是布尔曼昨夜精心画上去的——最后一片叶子,就像是从水泥墙壁上兀地生长出来的,和冰冷的墙体贴得那么紧!
它们在煞白墙壁上纵横交错、密如蛛网的藤蔓之间窸窣抖动,执着着,不肯随风舞动。它一定是要告诉我——我的田野还在遥远的梦的边际等着我,不肯老去!
我乡野的秋,一如曾经的新娘妆一般诱人,刻在记忆深处,一直,不曾老去。
我曾在很多不同的地方欣赏那些用色彩涂鸦的油画。
在酒店、在宾馆、在休闲中心、广场的一角……总有一些被视为艺术的纯色彩涂抹的油画。有时候,我自然也是看不懂它的内涵。是抽象派还是立体派?抑或表现派、意识流?但我总是固执地把它们理解为一个共同的呈现内容——秋天的田野。
在我的家乡,秋天的田野正是这样一幅浓墨重彩的水粉画!
遍地流金,满坡燃火。
还有紫的、靛青的、橘红的……抬头是湛蓝深远的天空,俯首见澄清碧绿的河水,远眺是耀眼的红柿子,随手还可掐一捧黄菊芋。所有的色彩,在这个季节的田野你都能找到,它们就那么不经意地横呈遍野,随心所欲地招展在每一个枝头,每一处角落!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窃以为四季中,少有人像我一样热爱秋,谁料到诗人早就知道,四季之美,美在金秋。
倘若没有诗韵的秋雨,秋的况味要淡得很多,像一杯没有伴侣的咖啡,喝且喝了,只是回味不足,余韵不足。秋雨,一夜窸窸窣窣洗刷窗棂,醒来推窗,空气清新得呛人肺腑,因为贪婪,因为欣喜,竟一下子在湿湿而薄凉的雨气里怔怔起来……
晴天有流云。在西边的天空随风走动。
儿时,我常常卧在一丛缀满红宝石的枸杞丛旁,头枕着遍地绿莹莹的萝卜樱子,在嘴巴里丢一颗枸杞又甜又涩的果子,或嚼一口甜滋滋的胡萝卜,望着漫天的流云,想象云层之上,定然有金碧辉煌的殿宇,流光溢彩的殿宇里,定然有衣衫飞舞的仙女,美丽善良的仙女,定然会在某一天落在村头一户人家,做饭,或者劳作,繁衍孩子和生活……
因为父亲一直在秋虫啁啾的夜晚用他动人的二胡给我唱《天仙配》……天宫岁月太凄清,朝朝暮暮数行云,大姐常说人间好,男耕女织度光阴……
父亲总是憋着嗓子,用婉转动听的女声把这段唱词哼唱得韵味十足,余音绕梁。惊得暗处草窠里嘹亮的纺织娘也不敢吟唱了!
至此,我常想,二胡曲一定要在秋天听,要在秋夜听,要在月凉如水的夜晚听。譬如现在,譬如此刻,耳畔的一曲《睡莲》,流淌过几多月色溶溶……
夜气中,花香涌动,是桂,或者是一地的霜草被清凉的空气逼出白日里太阳的香味。总之,窗里窗外,是一个暗香涌动的暖暖秋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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