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王老师在语文教研组打了七年的伙计,我对他的评价是,王老师讲的课不如他的字写得好;他的字又不如他的文章写的好,他写的中学生怎样写作文系列文章,在《作文》杂志发了一年。但我感觉他的文章还是不如他的旱烟有味道。他的旱烟是地道的关东烟,抽起来味道那叫足。要说最好,还得说王老师的斗蟋蟀。我对他的这套评价,他听了嘿嘿一笑说:“你小子还真中,评人也是一套一套的。”我逼着他说:“你说对不对,对不对。”他吱吱唔唔地说:“还行吧。”
王老师是工人出身,“文革”期间是工宣传队的代表。“文革”结束,工宣队撤走后,他留在了学校,当了语文教师。我说他的讲课不如他的字好,那是有根据的。他是通过写大字报练出的一手好字。而讲课,他是坎班的。那时学校每周搞一次教师公开课,王老师讲的公开课我听了。那堂课,他讲的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他对古文的翻译是无可挑剔的,他的板书也是最漂亮的。就是课时没有安排好,三课时的一篇古文,他三十分钟就讲完了。这要是给大学生讲课,三十分钟就够了。可面对的是初二的学生,三十分钟叫学生吃透一篇古文经典名篇,那不得把学生们撑死。就是学生们真吃进去了,也会消化不良。于是,剩下的十五分钟,学生们纷纷举手提问,问得他直冒大汗。这堂公开课不说是失败吧,但也不算成功。总之,王老师的这堂课的课时没有安排好。
以后我又听了他讲的几堂公开课,就挑不出多少毛病了。只是感觉他讲的课平淡点,不如他字写的娟秀有书法的味道。
王老师的书法在学校那是一流的,全区几十所学校的老师都没人敢跟他比。因为,好几个学校的校扁都是他写的。他的隶书,行草,魏碑写得苍劲有力,透出文人的气质。我说:“王老师的书法写的真黑。”气得他捶了我两拳。
王老师的字那是没说的,但他的文章写的也不错。他写的中学生如何写作文在《作文》杂志上发了十二期。我记得,每月一次的教师大会上,校长开会前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期的《作文》杂志上,又发表了王老师的大作,希望语文组的老师们向王老师学习。校长说一回,老师们没觉得怎样,月月说,老师们就反感了。老师们的虚荣心我最清楚。老师们就怕比,就怕说谁比他强。王老师发的文章我都看了,他写了一共十二个点。什么“入题快一点”,“细节细一点”,“语言生动点”,“描写精彩点”,“人物形象点”等等等等。我看了他的十二个点后,我也给《作文》杂志写了一篇《选择》的散文,寄去了两个月后,就发表了。而且编辑还加了编者按。我在书厅买了三十本,首先给了校长一本,请他斧正。然后给语文组的老师每人送了一本。以后再开教师大会,校长再也不提王老师发表文章的事了,当然校长也没提我的名字。
王老师的文章再好,也就是那十二篇文章。而他的好旱烟,一年四季总在教研组里缭绕着。那香喷喷的关东烟,抽了就上瘾,因为他在烟里掺了罂粟叶和罂粟梗。我曾对别的老师说,王老师的旱烟要少抽,抽上瘾了,想买都没处买去。
要说王老师最棒的,还得说他的斗蟋蟀。就说王老师家的蟋蟀罐吧,大的小的就几百个。斗蟋蟀使的蛐蛐罐,是他用笔洗改的。笔洗的外观是蓝花图案的,透出古香古色。不用看斗蟋蟀,就是欣赏王老师的这个笔洗,就能感到浓浓的文化品味。
王老师给我挨个介绍了他的蟋蟀。第一罐是狮子头,第二罐是黑珍珠,第三罐金铲子,第四罐是大青头,下面还有白银翅,龙须,五虎,紫牙,瘪头等等。这些名字也不知是他自己起的,还是书上介绍的。他给每个罐上贴了标签。
罐里是用山坡上黄泥铺的地,里面放着嫩绿的白菜叶和新鲜的玉米粒。罐的旁边有一座用石籽搭的小房子,有一只母蛐蛐就里面。走进王老师的家里,听到的是满屋的公蟋蟀拉母蟋蟀的叫声。那滋啦滋啦的叫声,就象通俗歌曲没完没了的反复尾声。
我看过几次王老师斗蟋蟀的热闹场面,他家的楼下围了好几十号看热闹的人。王老师看了看对方的蟋蟀,然后上楼拿来一个精致的蓝花小罐,右手拎着笔洗蟋蟀罐,他把笔洗罐放在地上,把自己的蟋蟀先放在了罐里,他放的是一只黑珍珠。那黑珍珠黑亮黑亮的,看着就厉害。养起来的肚子,擦着地皮走,两条大腿蹬着地皮非常有力,两条又黑又长的须子上下摆动着,等待着对方的到来。对方把蟋蟀往罐里一放,两只蟋蟀就掐在了一起。黑珍珠的大牙使劲咬着对方的下巴往前推,对方往后退。没坚持几秒钟,对方的蟋蟀就被铲出了大罐。围观的人的脑袋都凑到了一起了,眼睛紧紧地盯罐里的蟋蟀。两只蟋蟀在罐里决斗,就象古罗马大斗技场的上的两个勇士。人们的眼睛都看呆了。对方把铲出罐外的蟋蟀逮住,在手里掂了三下,罚了罚,又放在了罐里。黑珍珠这次一下咬住了对手的一只大腿,对手往前跑,黑珍珠咬住不放,结果,对手的一条大腿被黑珍珠咬了下来。剩下一条腿的对手,擦着罐边跑。黑珍珠打开响翅嘎嘎嘎地唱着胜利的凯歌。这时,王老师又卷起了他的好关东烟,美滋滋地抽起来。对方一堵气,一巴掌就把蟋蟀拍死了。
对方走后,王老师对我说:“他的蟋蟀不行,个大也不管用。我的蟋蟀是暑假我从山东的泰山逮来的。”王老师说:“山东的蟋蟀最厉害。看过蒲松龄的《聊斋》吗?那里就有关于蟋蟀掐架的神话。我的蟋蟀就是从那里逮来的。”
我知道王老师每年都去山东逮蟋蟀,他在泰山脚下租老乡的房住下,白天睡觉,到了晚上,带上五节电池的大电棒,带上逮蟋蟀的家具就出发了。他说,好蟋蟀白天不叫,非得黑夜才叫。每天夜里他都能逮一两只好蟋蟀。他去一次山东,起码也得逮几十只。回来调养一段时间后,他才拿出来掐。王老师斗蟋蟀主要是天津,因为天津玩蟋蟀的多,玩蟋蟀的也很讲究。王老师掐胜的蟋蟀也卖,但不卖高价,只要是能卖出去山东的车脚路费就行。卖出了盘缠,好来年再逮蟋蟀。这样既玩了又乐了又开了心。
王老师斗蟋蟀不仅在天津出了名,而且他写的关于逮蟋蟀、调养蟋蟀、繁殖蟋蟀的文章还在《星期天》报纸上连载了。这样,使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在天津和我们当地一说起抽旱烟的好掐蟋蟀的王老师,那些天津卫就说:“是掐蟋蟀的王老师吗?他的关东烟和他的蟋蟀,那叫真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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