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去看儿子舅舅的新房,在一个小区里,九楼,一百六十多平方,听说花了几十万。农村人盖房,城市人买房,都是件大事,喜事,不管在这房子里将有怎么的生活,且把装修的劳累和还贷的辛苦扔在脑后,先高兴一阵再说。说到房子和装修,便想起自己住房的经历。
结婚时,无房,只好把学校楼头一间生物仪器保管室当新房。中间用盛仪器的柜子隔着,外面是始祖鸟之类的生物标本,里面放一张办公桌和一张床。布帘一拉,上面帖张“囍”字,算是挡住了标本上千古的灰尘,也算是有了喜气,有了新婚的装潢。那些排列在柜头上的没有生命的生灵,张牙舞瓜的样子,俨然我新房的侍卫,呵退了肆虐的蚊蝇和夜的鬼魂,似乎要给我一个安宁的婚姻。这间房子最大的好处就是南墙有硕大的窗户,窗棂直落地面,阳光充足,空气新鲜。窗外是一片田野,田野的不远处有一方不大的池塘,野生着几支荷,荷塘旁是一缓坡,上面是铁道。屋内狭小,窗外敞阔,景致不错,能第一眼看到春天的新绿,两耳盈满彻夜不眠的蛙声虫鸣,当然也能赏到田间小路和那缓坡上的谈情说爱。
春天,儿子降生,居然比新婚还高兴。我把新生的婴儿从医院抱到这小屋里,心里想着,等儿子几岁了,不用买玩具,那些飞禽走兽的标本模型肯定是儿子最好的伴儿。开始的日子,儿子总是不安静,夜里有火车驶过,儿子便惊醒,我就抱起儿子在春夜里踱步,时常到天色清明。儿子就这样在一个个春夜里一次次地在我的怀中安睡,一天天成长。儿子的降生,给小屋平添了生气,也带来些麻烦。这间生物保管室在教学楼的顶楼,没有自来水,给孩子洗尿布要走下三楼,穿过整个教学区,到操场的另一头。晒尿布也要到楼下,一块块,国旗一样挂起来。学校烧茶炉的胡师傅常叮嘱我,晒尿布不能太高也不能过低,不能掉在地上,地上最好有些草,天黑前一定要收回。胡师傅说的这些不知是缘于风俗还是生活的经验,我尽量按要求去做,只是工作忙了,常忘记天黑前收尿布,而胡师傅总是早早替我收好叠好送来。
这间“新房”,紧靠着我的教室,学生们常来,逗逗儿子,帮我打扫卫生,小屋就像那几扇硕大的窗户被他们擦得明亮如新。房子如同婚姻,在精心呵护伺奉下才保持它新的面目。在这小屋没住多久,校园里盖了第一栋教师楼,我分得一套,虽然面积不大,四十多平方,但也两室一厅,设置齐全。分到新房,像生儿子一样高兴。买了些材料,请几个同事帮忙,铺上地砖,帖上墙纸,装潢一新。房子在四楼,位置依然高,依然有硕大的窗户,远处矿区的矸石山像天边金字塔的剪影。楼前有成片的矿工们的红瓦平房,让住上楼房的我多少有了虚妄的满足感,以为自己比他们幸运比他们幸福。儿子在这新房里咿咿呀呀说出了几句话,歪歪斜斜走出了几步,也一天一个新的模样。在这房子里住了将近十年,地砖上有了擦不去的油渍,墙纸也发了黄,有几处脱落。房子如同婚姻,不经意间显露出它的本色。
2000年,新的纪元,我调动了工作,到了这城市的东部城区一所学校。东城区是这城市政治文化中心,环境好。从西城区调到东城区,就像从一个落后的城市调到发达的城市,在这里,甚至形成了“东部人”“西部人”的说法,并且影响着婚嫁。调动工作的第二年买了商品房,也不大,七十平方,但毕竟是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了“固定资产”。还在四楼,视野开阔,尤其是楼旁有一片彬树林和两条幽静的小路,窗前隐约可见几座相连的小山,让我心仪。辛苦地装潢了一番,比那保管室和教师楼的两处房子漂亮得多。房子装潢好进住后,兴致所至,天天不辞辛苦的擦拭打扫,似乎要维持它新房的模样,似乎要保持那份好心情,似乎房子真的如婚姻,努力去做就能保持新鲜。而时间以及人的惰性总是吞噬着初始美好的打算,时间长了,工作忙了,人累了,也就无心去打理房子,只求不进风雨,不袭蚊虫,不遭盗贼,可是风雨蚊虫像盗贼一样都是无孔不入的家伙。
搬了几次房子,一次比一次大,一次比一次环境好,也一次一次的有好的心情。但不管什么房子,都自然地由新到旧,都自然地从倍受关照到遭受冷落。想来想去,房子如同婚姻,房子又不像婚姻,房子可以更换,婚姻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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