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俊,你过来看呀,蚂蚁在搬家。”我蹲在地上,头也没回,大声地喊林子俊过来看蚂蚁搬家。等了半天没见应声,我站起来,大喊一声:“林子俊!” 正和小伙伴们抽陀螺抽得起劲的林子俊头也不抬:“李小月,你等会儿。”我嘴一掘,把手中的小木棍狠狠地扔在地上,跑了。林子俊竟敢不理我。看我回家不告诉爸爸。
爸爸是最疼我的,比疼林子俊疼我。比如,我看见同桌的李姗姗穿了一件花裙子,在家跟妈妈贴着耳根说,爸爸总会随后问妈妈:“我们家李小月公主又跟妈妈嘀咕什么呢?”妈妈的立场向来不坚定,笑眯着眼跟爸爸说:“李小月说同桌李姗姗的花裙子好看。”过不了几天,爸爸准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一件花裙子,伸到正写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我和林子俊面前:“小月,看,这是什么?”我高兴得欢呼雀跃,顺便再给爸爸一个吻,林子俊也妄图从爸爸那里要他喜欢的乒乓球拍和耐克运动鞋。爸爸脸一绷:“妹妹要个东西你也跟着,一点没有当哥哥的样!”林子俊沮丧的脸被刚刚笑眯眯倚门而立的妈妈看到,没过几天,林子俊要的东西,总是从妈妈那里得到。所以,我们家,我跟爸爸很要好,林子俊跟妈妈要好,立场分明的两派。
林子俊比我大三岁。爸爸说了:“林子俊,你要让着小月,你是哥哥,她小。”于是,我就“倚小卖小”。做作业的时候,逼着林子俊放下正写着的作文帮我听写词语。要林子俊放下笔帮我削铅笔,还要林子俊帮我到客厅拿橘子扒好皮拿给我。只要林子俊稍有反抗,我张开嘴就要喊爸爸,林子俊没等我喊出声,包管乖乖地照做不误。
我歪着头咬着笔头得意地笑。林子俊一脸苦相,冲我做鬼脸。
当然,林子俊怕我喊爸爸不单单是因为爸爸说的要他让着我。而是林子俊老是装写作业其实他在画画。我当然不是为了让林子俊帮我做这做那不揭发他,而是林子俊画得特别好看,他是个画画的天才,无师自通。
我也想画画。可我不是天才。比如画一只七星瓢虫,林子俊几分种就搞定,画得跟真的七星瓢虫一样,我画了半天怎么看怎么像小乌龟。
只要我不“揭发”他,林子俊说了:“李小月,我画的画都归你。”我把林子俊的这些画拿来班里炫耀,说是我哥哥画的,我哥哥是画画天才。惹得好多小女生说要认识认识林子俊。可一看到林子俊吸啦着鼻涕在学校的空地上抽陀螺,说死也不相信,画画的林子俊和抽陀螺的林子俊是一个人。
我不服气,回家“教训”林子俊:“林子俊,你能不能不吸啦着鼻涕抽陀螺?”林子俊翻翻白眼:“我抽陀螺又不碍你事,她们爱相信不相信,关我什么事,我又没让你拿给她们看。”不过,我倒是喜欢林子俊把陀螺抽得风影一样,特过瘾。所以也没威胁他说要告诉爸爸,只是说:“林子俊,以后别老吸啦着鼻涕好不好,真丢人。”林子俊挠挠头,冲我伸了伸舌头。
林子俊有点脸红。
林子俊9岁以后就不吸啦着鼻涕了。我对林子俊说:“林子俊,我喜欢你画的画,以后,你只能给我一个人画画。”林子俊说:“我以后还要娶老婆呢,也不能给我老婆画?”我头一仰,眼一斜:“以后你娶我做老婆。”林子俊裂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笑了:“妹妹是不能做哥哥老婆的。”我可不管:“怎么不能。能。”林子俊也不跟我争辩,好象对我做不成他的老婆成竹在胸似的,自顾自地画他的画。连眼也不抬了。我也忘了什么老婆不老婆,跪在凳子上,看他画画。
林子俊上初三时,我上初一。县城里有两所中学:一中和二中。林子俊考上的是口碑不怎么好的二中。我成绩好,可为了上和林子俊一样的学校,考试时我故意拉下一道题没写。报名那天,我挽着爸爸的胳膊,林子俊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爸爸妈妈对我考上这一所学校都很惋惜,爸爸有个老同学在一中当校长,我小学的班主任又极力推荐,让我上一中。我对爸爸说:“我不想靠关系上一中,丢人,在二中我一样可以学得很好。”爸爸无奈点了头。报名的头天晚上,我在林子俊的屋子里看林子俊画画,(妈妈看林子俊有画画天赋,已经给他报了美术特长班。)林子俊苦着脸说:“李小月,你真是阴魂不散。”我腾地一下想跳下跪着的椅子,没小心椅子翻了过去,我的后脑勺“咚”得一声磕在硬瓷砖上。疼得我眼泪汪汪,林子俊扔下手中蘸满颜色的画笔,跃过来,赶忙拉起我:“李小月,小心点。”爸爸妈妈不在家,我甩开他的手。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林子俊复又拉过我,边用手揉着我的头边问:“李小月,疼不?”也怪,林子俊这一揉,好象不怎么疼了。不过不能让林子俊看出来。依旧抽噎着不肯住声。
我的后脑勺肿了一个大包,林子俊走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都是因为你!我在前面想着磨磨蹭蹭跟在后面的林子俊偷偷乐。
上完初中读高中,我还和林子俊在一个学校。林子俊越长越帅,越长越高,比我足足高了一个头。学校里号召同学们参加过几次全国书画赛,画画的一等奖的得主是林子俊的专属。所以,林子俊在学校可算是风云人物,自行车后面的女生换了一个又一个。
我也长大了,知道自己不可能给林子俊做老婆,不过,看到那些女生坐在林子俊后面神采飞扬,甜甜蜜蜜的样子,我就恨得牙痒痒,故意说自己的自行车坏了,把那些坐在林子俊后面的女生撵下车,要他驮着我回家,顺路再搜刮点林子俊的零花钱,要他给我买点棒棒糖热红薯小冰棍之类的零食。还威胁林子俊:如果他不肯给我买零食,我的自行车就永远修不好。
林子俊高三毕业那年,总算扬眉吐气,他考上了中央美院,不过,林子俊没去,他上了让大家都很意外的军校。而我却抵死都考不上他的学校,我喜欢当孩子王,身体也不好,就算我想上军校,军校也不会要我。林子俊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破天荒主动用爸爸的摩托车带着我去郊外兜风。风飕飕地从我耳边过:“李小月,我终于不用给你买棒棒糖了。”我恨得咬牙切齿,想马上从他的摩托车上跳下去,可林子俊把摩托车开得跟射出去的箭一样,根本不给我这样的机会。何况,去郊外的路上夹道而开的桂花香飘七里,一会我就忘了刚刚林子俊说的话。
那天,我穿着爸爸给我新买的白裙子,林子俊像小时候一样给我编了一个美丽的花环,戴在我头上。戴好,林子俊怔怔地看了我半天,喃喃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花太香,风太远,我没听清。回程的途中,林子俊叮嘱我:“小月,抱紧了。”第一次没喊我:李小月。
林子俊上军校以后,我忽然很怀念林子俊吹着口哨用崭新的山地车驮着漂亮的女同学从我身边扮个鬼脸呼啸而过的时光。林子俊的屋子还是原来的样子,我常常在林子俊的屋子里一坐就是半天。想林子俊小时候偷偷在作业本上画画的样子,想林子俊帮我削铅笔,想林子俊那张未完成的,因为我的跌倒被染得乱七八糟的画。想林子俊揉着我的头问我疼不疼。
林子俊每个周末会给家里打电话,我总是早早守在电话机等着他笑着喊一声:“小月。”我叫他:“哥。”爸爸妈妈在旁边笑,说小时候没听小月喊小俊一声哥,长大了喊得这个亲热呀。我赖皮,反驳爸爸妈妈:“谁说我没喊,只不过没当你们面喊。”
我考上师范那年,林子俊给我用空子弹壳做了一只小狗。我爱不释手,带着去了学校。放在床上,同学们纷纷问:谁给做的,这么像?
我得意得炫耀:林子俊,我哥。
同学们调侃:“是那位哥哥吧?”我想起小时候说要做林子俊的老婆,红着脸辩白:“真是我哥,亲哥。”越辩白越辩不清,索性任同学误会。
林子俊放暑假时顺道来过我的学校等我一起回家,同学们一片哗然:“好帅啊,李小月,小心我们抢啊。”我嘻嘻笑:“欢迎欢迎。”
回家的路上我跟林子俊说起同学们的玩笑,我还问林子俊:“哥,想不想要啊,想要我给你介绍一个。”林子俊笑了笑:“胡说什么?”我诧异地看着林子俊,仿佛这不是那个单车上一天换一个小女生的林子俊了。
2 006年,我大学毕业。林子俊已经分到某队任排职。也是那年,全国罕见洪灾,林子俊在一次带领战士救援被困百姓时再也没有上岸。
爸爸妈妈悲痛欲绝。林子俊的爷爷奶奶从河北老家赶来参加他的葬礼。很奇怪,妈妈说,林子俊的爷爷奶奶并不是我的爷爷奶奶。然后,我从林子俊的爷爷奶奶嘴里知道:爸爸是林子俊的爸爸,妈妈才是我的妈妈。只不过,爸爸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几个月大。而林子俊,三岁。
所以,林子俊他姓林,我姓李。
我也知道了,我可以做林子俊的老婆。只是,比林子俊知道得要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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