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拾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唐多令》 站在二十几岁的尾巴上,我没有感慨。我把心事写在博客里,用含蓄的语言捕风捉影的表达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让别人看懂。 我不是隐君子,而是没有理由把我的心事告诉别人——那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祥林嫂般的神经质,而这些我都不具备。但是悲伤的埋藏也需要毅力,我不堪重负了,于是我把那些事挂在博客里。看着别人的留言,我哭了。站在二十几岁的尾巴上的时候,我多想哭泣,虽然哭也没有用,但总得有一种方式宣泄感情。 一个小姑娘有一个很爱弹琴的妈妈和一个爱讲故事的爸爸。两岁以前,小姑娘的妈妈和爸爸是幸福的。两岁之后,一切都变了,妈妈和爸爸不声不响的离了婚。小姑娘就像一个代理服务器,从此以后,成了联系妈妈和爸爸的中转站,我也是妈妈和爸爸不幸婚姻最有力的见证人,妈妈选择和我在一起。而我只能被动的接受这一切。一个幼小的孩子所不知道的世界里曾经上演过的悲剧,在小姑娘长大以后看来居然是可笑和滑稽的无厘头表演。表演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天空常常瓦蓝瓦蓝的。我和妈妈生活在外婆家,外婆家有外公,舅舅,舅妈和表妹。我不觉得自己缺少爸爸,也从没想过我的生活里应该有爸爸。外公外婆给的爱已经像湖泊那么深邃,爸爸的爱又值几何?当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我和表妹手拉手在外婆家的大院子里玩。满满的幸福填满了在别人看来我是否该有些残缺的心灵。 学校里,有一个和我同班的男孩子,高个儿,很瘦很瘦,叫嚷嚷。嚷嚷不是独生子女,有两个姐姐。嚷嚷和其中的一个姐姐生活在一起。我从来没有问过嚷嚷,为什么要和姐姐一起生活,而不是和爸爸妈妈。嚷嚷经常跑到我家找我玩。他来自南方,知道池塘里有很多鱼——不是用鱼竿或是渔网捉鱼,而是用炸药炸鱼。我多少觉得残忍,嚷嚷说,现实总是残忍的。他说这话的时候仿若饱经风霜的样子,我傻傻的看着他,迷迷糊糊的。 长大的标志就是要学会承受。有一天,我闹哄哄的在妈妈身旁哼哼唧唧。舅妈突然说,给婉婉重新找个爸爸吧。我听了这句话,立刻安静下来了。静悄悄地爬到房顶上藏了起来。外婆家的院子里鸽子飞来飞去。我看见鸽子窝里两个鸽子亲热的站在一起咕咕咕咕,眼泪哗啦哗啦的流出来。但我还是害怕妈妈结婚,向一个陌生的人喊爸爸,这件事让我觉得就像活在地狱里一般痛苦。我不懂爱情,所以只是想只允许我和妈妈在一起。 我希望自己快快长大。 十分自然的,我上了高中。一个在我看来有些沉闷的方笼子里都是像我这样的少年,我们一起欢笑一起落泪。青春就像一首歌,在平静里开始,在波澜壮阔中结束,中间是一些不为人知的调调,或哀伤,或幽静,或欢快。 我一度迷恋上《红楼梦》,每天一下课就跑到学校隔壁的书店里,翻看那些红楼女子的琐事,不是为香菱吟诗犯愁,就是为湘云醉酒大笑,抑或是期期艾艾假装跟着宝钗捉蝴蝶,又翻腾起一出林妹妹“葬桃花”。青春里皆是无所畏惧的挥霍,把时光想象成没有出口的隧道那么长,夹杂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幽幽叹息,我只是一转身就再也看不到从前的那个自己。 我是谁? 当我读着嚷嚷的来信,就在一个兵荒马乱的高三复读的下午,我不停的问自己。 一个黄毛丫头吧,蹙眉站在房檐下,我看着自己的脚尖,也看到了自己滴落的泪水。 我是这么自卑的孩子,没有家,也没有去到自己想要的大学里。 而嚷嚷,那个毛小子忽然间比我高了许多,我要踮起脚尖,再仰起头,才能够跟他说话。“嗨!大学生!”我打趣他,他回过头,没有作声。 那个下午,我似乎又来了一些奋不顾身的勇气,要在夏天的时候,可以和嚷嚷一起走在他们的校园里,这是一个多么美的梦啊! 我总是在夜间放晚自习的时候,看到远方嚷嚷校园里的灯光在我面前忽隐忽现。我知道这是幻觉,我沉醉在这种幻觉里,风吹过来,也没有把它吹走。 而爸爸。那个无罪却和我有仇的男子,是我青春里大部分悲伤的源头,而居然,这么快的,我就失去了自己的立场。 “爸爸……”我低低的喊他,他激动地回过头,我已离去。 这是我可以回忆起来的最温情的我和爸爸之间的画面,之后他走了。我总是想,我永远也不要理他,我总是想就算他死了我也不要去看他。没有想到,人总是太多情。那天,我终于有一个可以大声的呼喊“爸爸”的机会。我拼命的喊,大约是想把自己以前失去的那么多次喊“爸爸”的机会都补回来吧,天漆黑的时候,我透过暗淡的灯光,看见爸爸的坟突兀的落在那儿,没有悲伤,我只是闻到雨后的泥土散发着说不出来的清香。春天来了,而爸爸却走了。 我其实没有去到嚷嚷的学校,嚷嚷突然间也变了,有种我无法赶上的成熟,我觉得我已经快要失去初恋了。 嚷嚷说,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脸通红通红的。恋爱的事大约是我所无法驾驭的吧,而我却没有意识到,只是任由嚷嚷牵着我的鼻子走。 校园里有一个个子高高的甘肃男孩,用一种奇怪的普通话同我讲话,我歪着头去看他,就像看到自己的亲哥哥一样。 那年,下了很大的雪。春天已经来了,雪很快落在地面化成水。我在雪水里奔跑,碰到嚷嚷的姐姐,她说你不要再和嚷嚷来往了。我仰起头,犟犟的说:“你管不着!” 雪越下越大,我就站在嚷嚷家门口,既不进去也不离开。 等到嚷嚷看见我,我一身洁白。他拉住我的手,我猛地撑开,在冰封的雪地上我们上演了一出向左走向右走。我听得到周董的歌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来:“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可不可以永远单纯没有悲哀?”而我却自己一个人坐车回到了外婆家。 我的姨妈是个厉害的女人,她见不得我这种磨磨蹭蹭没有味道的女子。相亲的时候,她总是嫌我寒酸,一再的交代,如果你不漂亮,至少要有点气质,如果你木得气质,至少要温柔,如果你不温柔,至少你要降低标准。到了最后,她大约也是受了刺激了,再也不想理我。 我把这些打电话告诉甘肃男孩,他表现的很冷静,一点也不把它当作笑话,婉婉,你要幸福哦!我突然间觉得他很好,我以为他会嘲笑我。 我问姨妈,为什么不把善良当作择偶的标准,再好看的女子也会老的,姨妈就说谁看上你呀,离婚的家庭成长的孩子……。就连听了这样的话,我都没有生气,还是一脸期待的看着姨妈。 一个人,一盏灯,我也会哭。想到妈妈遭受的白眼和非议,还有我小的时候总是躲在妈妈身后偶尔探出的恐惧的小脸。 我总算长大了呢,我把自己照顾的很好,没有人看得出我是没有爸爸的孩子。我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单位没有房子,我在城市里搬来搬去,每天回家躺在床上,都有种如坐针毡的不踏实感。 下楼梯的时候,妈妈抱了一大堆东西,很沉,我忽然间觉得妈妈和我都是需要爱情的,即便不是爱情,有一个帮忙领东西的男人也好啊! 妈妈开始学习佛教,我跟她开玩笑,让她好好祈祷,将来有一个好女婿,妈妈一本正经的跟我说,佛祖说了,什么东西越想要越求不来,我就像小时候那样附在她的腿上哼哼唧唧。 我开始有一种释然,不是顺从,而是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现实,对于明天既不放弃,也不太强求。 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好多了, 终于有一个空间任由自己支配。就算别人说的再难听,我也不会激动,没必要嘛。 站在二十几岁的尾巴上,我觉得回忆有那么多,可以把过去串成一条很长很长的链子,一直抛向未知的远方。我有些成熟了,但还是纯真的要命。我留恋自己的孩子气,想留住生命里的最青春。 三十岁就要来了,一个崭新的开始,一个崭新的我……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短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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