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台风“海鸥”昨天上午从海南掠过，裹携着肆虐的暴雨转向雷州半岛，留给海口的是一座内涝残败的城市。海南大学一片汪洋，到下午时仍然积水过膝，树木被风刮倒了很多。毛毛打电话过来说学校停课放假一天，学生们提前储备了食物和饮用水，大部分都蜷缩在寝室里自习。学校对门南国超市里的方便食品已被抢购一空，校园里的几个小超市也几乎是弹尽粮绝。

从前天晚上开始，我就在中原腹地的一个小县城里时刻关注着CCTV的新闻频道，紧盯着台风“海鸥”的脚步，心都绷得酸痛了。妻子也不时打电话过来，话题一直也绕不开这场强度达14级的台风，7月份的强台风威马逊对海南造成的重创让每个与海南有所关联的人至今都心有余悸。总之，作为学生家长，心里一直有一种放不下熨不展的担忧。毛毛今年已经上大三了，但放飞的风筝线绳一直被我和妻子攥在手中，对与错的取舍是个很让人纠结的问题。于是常常在内心自顾自地说：放手吧，给自己一种解脱，给青春一次松绑远行。否则，不是风筝跌落就是断了线绳。今年暑假返校时全国有多名女大学生失联或被残害，让万千个家长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从郑州到广州1614公里，再从广州到海南794公里，因为火车晚点，毛毛今年暑假的返校路程走得十分艰难，整整历时四十多个小时。我在这四十多个小时的时段里如坐针毡，心和儿子如影随形地完成了一次从内地到南国的穿越。从禹州坐班车到郑州，再从郑州坐火车到广州，再从广州坐火车跨过琼州海峡到海口。在这个漫长的旅途过程当中发生了诸多无奈的滞留等待，我象一个妇人一样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等毛毛坐上火车离开广州的时候，从新闻快报里得知广州天河区当晚刚刚又发生了一起砍死人的案件，同一时刻，毛毛正和两个同学在广州火车站站前广场候车。于是，我以为我的挂牵是很值得的。

这是个多极化纷乱的时代，这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爱恨交加的社会。我用一个中年男子的眼光来度量所经受的一切，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容地对儿子放手。当初报考大学时，我鼓励儿子应当远足，不去新疆西藏就去海南，因为成长就在漫长的路上。选择去海南的决定做出之后，我和妻子提前一个月就进入了战备状态，决定必须亲自把儿子送到海南，就这一次，以后决不再管，彻底地放手，让他在南国的土地上无拘无束地生长。同去海南的路上我问儿子，如果让你一个人去报到上学怎么样？儿子很平淡却振振有词地回答说：不行，因为我从来没有到过海南。我跟他讲我18岁时已经上班挣钱养家，成为了一个男人，独自去过许多地方。儿子反驳说：你哪时候是什么年代？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我现在这又是什么年代？这是两件根本没办法相提并论的事情。

把毛毛在学校安排好之后，我和妻子随团沿海南岛东线进行了为期待五天的环岛旅行，返回海口后又陪他玩了一天，专门带着他去吃了一顿地方名吃文昌鸡，为的是让他能够适应没有父母陪伴的日子。离开海南的那天下午，走出大学校门的时刻，看着儿子高挑瘦弱的身子，我转过神去，已然泪湿眼眶。儿子倒是轻松，背转过身，匆匆地走掉了。

二

我的青春时代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在贫瘠的青山绿水之间纵横驰骋。没有电视电脑手机什么都没有，但从来都不缺乏快乐和笑声。时钟走得慢如蜗牛，但赤脚追赶落日的脚步根本停不下来，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头。上学念书，放学打架，饿着肚子哼唱着邓丽群的靡靡小曲，一副顽劣泼皮的模样。父母只顾着上班，除了解决温饱，其它的根本无睱顾及。于是，我在肆无忌惮的疯长中学会了抽烟喝酒和谈恋爱，从认识女孩子的那一天起，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伪装得象是一个谦谦君子，把头型整得一丝不乱，把衣服弄得十分干净，把球鞋用粉笔涂得雪白雪白，每到夜晚就出没在护城河边的小树林里，如约与女朋友说些言不由衷的情话。学习儒雅，学习感伤。结局是谈了几年轰轰烈烈的恋爱，白天走在街上遇见时却形同路人，不敢说上一句话。夜晚的漆黑里也没敢牵过对方颤抖的手，活得浓墨重彩，纯粹得却象一张白纸。

18岁时我进了建筑公司当了一名工人，每月一分不剩将工资交于母亲。每当母亲为我包扎手上皴裂的伤口时，心疼得快要落泪之际，我总是无所为的笑笑，内心一种顶天立地的豪情油然而升，我知道那是一种责无旁贷的责任。后来我自作主张，辞退了工作，去到青岛当了一名水兵。四年的时间没有探过一次家，除了通信没有和母亲说过一句话，仅仅是因为舍不得来往的费用花销。每当逢年过节的时候，就在不被人知的地方向着家的方向下跪，遥祝家乡的母亲平安健康。我的同龄人大多都和我一样，因为姊妹弟兄较多的原因，都象苍狼一样倔强地生长着一轮又一轮美好的憧憬和梦想。饿了，自己寻找食物，累了，歇息在荒凉的地方，迷失了，自己去辨别家的方向。但是，当不测来临的时候，就会本能地抖擞精神，挺起腰杆，挺起胸膛，因为血液里流淌着勇敢和担当。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却知道温良谦让，没有受过教化引导，却懂得伦理纲常。

三

校园里变成了泽国，一片汪洋，东坡湖里的水涨得漫过了人行道，好多男女学生都拎着塑料水桶去捉鱼去了。毛毛躺在寝室的床上打电话给我描绘着海大台风暴雨之后的场景，我听完之后怂恿他说：你不能一整天都呆在寝室里啊，去吧，也出去趟趟水，撒撒野，拍些照片，录些视频，你不是没感受过强台风么？去吧，好好地去感受一下，热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对你的文学学习会有很大的帮助。没成想他嘟囔着在电话那头说：爸，你管那么多干嘛呢？校园里的积水肮脏极了，到处是残枝败叶的，你不知道，台风过后，雨时下时停的，我冷极了。再说了，我明天再出去感受不是一样的么？真是的，你们当家长的都是怎么了？我知道你们的用意，放心吧，我们有我们的成长方式。好了，我困了，我要睡了。

毛毛高考成绩优秀，因为地区差别的原因只好选择了海南大学，为此他消沉过一段日子，发过一大堆感慨。选专业时拿不定主意，最后我帮他选修了中文专业，学习的兴趣倒是有，但从小就不爱读文学课外书，写作水平很差，辜负了我这个三流作家的期望。因为我工作忙碌，感觉对儿子一直有种巨大的亏欠。好在我的功利心不强，由着他的兴趣放任自流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铁树终于开花了。今年夏天暑假前夕，毛毛打电话对我说：爸，今年暑假我就不回去了，想留在学校里好好阅读一些纯文学的书，因为我发现用语言表述问题时我还可以，但一动笔就不行了，总感觉写出来的文章象个小学生，教授和同学们也都发现了我这方面的欠缺，我想通过阅读学习补一补。

是啊，阅读，是到了该认真去阅读的时候了。

如今的时代，阅读已经成为了一种过去式，文学刊物象退潮一样消失在灯红酒绿之中，文学书籍象一个幽怨的寡妇再也引不起关注的目光来。我们的应试教育走入了一条死胡同里，学而无用，毕业就是失业，全民苦学英语，却丢掉了自己本民族的汉语。可悲的是当今汉学研究的权威机构竟然在美国和日本，研读中文专业的学子们竟然提不起手中的钢笔。网爆一个高等名校的毕业生在应聘时手写了400字的个人简历，居然有24个错别字。这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普遍现象，生疏的五指只能眼花缭乱地在键盘上似是而非地敲击锦绣文章了。手机和电脑加上动漫游戏摧毁的是我们未来的希望，不论学问深浅，读书与否，厚厚的近视镜片成了男孩女孩的标配。中国空军招飞的对象开始从初中生中挑选了，陆军和其它兵种也降低了视力条件标准，这是个危险的开始。眼镜干掉的是一代人的生机，动漫游戏干掉的是一代人的价值观，不论花季少男少女，张口就是我擦！我操！闭口就是干你妹啊！这是一种自残式的沉沦和迷失！我们的下一代过度的自我，自私，自怜，丧失了最起码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人性在极度张扬的过程中泯灭了许许多多的东西。炫富，投机，冷血，追寻刺激，漠视公理，这样的群体，你能看到所谓的希望么？除去学校，在社会的各个阶层，不同的场合，你还能看到多少开卷阅读的场景？拥挤的人海里，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视线和时间交给了手机，在行尸走肉的模式下浮浅地卖弄着微博微信得来的廉价智慧。同样地，微博干掉了社会的精英，微信干掉了普通民众。虚拟的世界里真情泛滥，真实的世界里冷漠无情。阅读和思考的要义和功效我们不作传道式的夸大，但它真的是一个民族丰满和强大的希望。

随着社会的发展，网络已经与我们的生活融为一体，给我们带来前所未有的快捷、方便和实用，承载了巨大的功效。但同时也摧毁了我们正常健康的生活方式，甚至是价值观和人生观。因此，我们必须要以客观的角度去看待和分析这个问题，找寻日渐丢掉的东西，固守我们优秀的传统。否则的话，丢掉的有些东西永远也不可能再重新找回了，如同我们逝去的渐行渐远的青春。

晚上接到毛毛的电话，说他已经和两个同学商议好了，准备明年暑假的时候结伴去西藏自助旅行。体验艰险，体验磨难。我听罢静默了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是啊！年轻人，该去一些你们没有去过的干净原始的地方了。

我们的青春已经走远，而你们的青春正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