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九月,桂花的香便四溢了。在风里飞,在暮里洇散,不见其颜,先嗅其香。深巷,河岸,小园,有草木处,即散着三两株桂树,不繁茂,也不惹眼,却香冠苏城。于是,苏城的秋,成了桂花的秋。
隔壁又播放着王菲的《红豆》,这么些年,我也听不够。它适合深秋,在潦倒的江南墨画里,与风一起飘缈,与梦一起沉沦,行云流水般迷失。再和着桂花里浓郁的香气,待风景看透,或者等它凉透,安静地坐着,或者行走,不用回头,也不能回头,飘飘洒洒的愁绪,粘连着被秋心拆散的叶,一片一片,舍也不得,留也不住,落了又起,风摧又乱。零零碎碎的,聚成世的尘,堆成秋的坟,葬着一寸寸的光阴。
这个叫做秋的季节,不管多安详,总是薄凉的。他不肯收留哭红了眼的风杨,冷冷地甩开了伤心欲绝的银杏姑娘,还任性地指责秋菊妹子的笑脸相迎。唯独这桂花,踩着百草劲折,百花哀绝萧风苦雨,一路笑闹着,哼着明快的曲子,心无芥蒂的放着,叫秋没得法。半点法儿也没有的,沉于她的无邪。
十月的秋,十里的香,方寸之城,无处遁逃。香甜甜丝糯糯的空气,晓风酝着,入心入肺,有个头疼脑热的,不用吃药,把自己放逐在桂香的秋风里,一吹便散,神清气逸。我在寻找,繁华过处的街角,买桂花糕的老阿公可还在?一方黑乎乎的铁皮炭烧炉,大而笨拙,微微的炭火星子随煤烟飘散,忽明又灭。最难掩的,还是它的香气,仿佛桂花的屡屡芳魂,游走在你的口腔至胃。我是不太喜甜食的,却为那模子里印出的花样子而痴迷,绿的丝儿,红的糖稀,黄的桂花,桂花糕,梅花样。禁不住买来一块,一方油酥纸包着,轻轻撕开一角,软糯糯的,棉花一般,心也裂开了一道口子,又被空气的香,一一弥合……
穿行在风里,拾捡秋娘遗落的心,一片一片,红成槭叶,绿成香樟,也似拾捡一心痴盼的女子,一秋一秋的张望。你见她无力回首,醉托香腮,柳眉轻蹙,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无名指轻轻挑起的扇,又顺着裙裾,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滑落……扇坠太重,秋倦太浓?她又忽的惊醒,顺势捏住扇面的斜角。这样的女子,定是不忍心攀花折柳的,可是于桂花就不一样,你被她无处不在的香吸引着,抬眼寻去,便见她定定地绽放着,安然的,花团锦簇的,另一番热闹光景,仿佛香溢四野与她不相干,她,也是看客。你笑了,忍不住近前去摇她一摇,哦,你纵是不摇,风也会戏戏她们的。小小的桂花悄然滑落,一粒,两粒,三粒……是的,她们太精巧,不能用一朵,两朵,三朵来数。闪着阳光色的小小的黄花儿,在你的掌心堆积,仿佛可爱的婴孩,笑作一团,又不小心将壁炉旁的酒坛子打翻,她们乐得在酒里游个泳,那酒就成了桂花酒。再一个不小心,掉进了汩汩的汤锅里,就滚成了桂花酒酿,醉了,醉了,就眠在了桂花香的白月光里……
传说,桂花蕊里藏着那个叫吴刚的男儿,对母亲的拳拳孝心。也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秋季,在桂花飘香的日子里,一枚可爱的小男孩对他妈妈讲:等我有钱了,我要把妈妈的岁去掉,让妈妈不老。把岁去掉,去岁,去岁。我喃喃。不知那位幸福的妈妈是否感动的稀里哗啦,但她经年不变的个性签名“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没有眼泪,不为停留…”,改了。不用怀疑,若有来生,她还会不辞辛劳,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赶着做他儿子的娘,亲娘!
我掰着指头数,还有几个秋,我也会想去岁,去掉光阴赋予岁月的沧桑,沉重,颓败。建一处宫殿,也叫月宫,却不似天上的寒凉。风风雨雨的好多年后,额上生出细细的纹,在丹桂溢香的月夜里,开怀的笑,老去的容颜和不老的心碰杯,筹光交错,恭祝:但愿人长久,天涯共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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