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三月,是在期望中度过的,望天望地望树木,望着望着就到月末了。
垂柳的叶子还未完全展开,半张半合,带着点儿鹅黄,让人想起雏鸟稚嫩的嘴角,但芽苞分明已经很艳绿了,青绿的枝条也像葳蕤的水草那样在春风里荡漾;路坎窝风处的青草似乎是一夜间就窜上来的,虽然萎着身子,头颅却高扬着且还摇摇晃晃,有谁踩一脚下去,第二天它仍还是老样子,绿的比昨天还要抢眼。草地里不知什么植物开着亮灿灿的四瓣花,鲜明的黄在阳光里星星点点,仿佛是有意在告诉你,看,春天在这儿,春天来了!
春天从地头树梢开始了。
树坑里的积雪是在一个下午化尽的,泥水里满是残枝败叶,可它与脏字无缘;在那仅有的水镜里映着天上的浮云,有一只彩色的燕子从中滑过,那是风筝。喜鹊站在附近的树枝上,戛戛地叫,鸣声犹如呼唤。不远处,灰蒙蒙的树冠间耸起几座大楼,上面悬挂一条红色横幅:建造一个广场,成就一个城市心脏。一问才知道,广场即完备的商业区,一脚踏进去,应有尽有。接着又想:过去的城市难道没有心脏,是个空壳吗?这个一切以经济为中心的时代,一切都已光怪陆离,心脏也变得五花八门了。建筑工地遥遥地传来施工的声音。春寒料峭,冷冻不亚于冬天。“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毛泽东《清平乐·会昌》)。既然春已来临,为了“经济繁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宋·赵匡胤),这是不世之气魄,时下多被欣赏,看准了,就要争分夺妙、先下手为强。风吹着眼前那掬水,生出微微的涟漪,只感到那是浅河上一抹淡淡的波纹,轻摇慢晃在额头泛起。
不记得看过多少婆娑的垂柳了,也不记得踩青华年的乐趣,抑或黄鹂鸣翠,抑或白鹭碧天。三月天就是三月天,东风西风交互登场,不光吹皱春水,更让人瞥见了街市上惊鸿掠影般匆匆闪过的容颜。捉一根柔软的柳条、抚一朵不事张扬的小黄花,平平心气,捺捺胸中激泛的波澜;这是三月啊,还不到夏荣秋繁的时节,虽然说春临末了(liao)了,但冷一天热一天依旧频频出现。
凝神看去,这西北厚土的三月,千年遗梦不再,静若雕菊的脸庞不再,全都是人制莲花的烂漫,这些并非实际意义上的春天,其实在春节之前人们就装点好了,以假乱真,加上刻意的婉约,花团锦簇的媚提前来到了,乍一看比春天还要春天。人是灵物,造假乱真,连季节都能瞒过。
三月,不凄不嗳,坚定了自己的步伐,把一场春以阵痛的方式和盘托出,悸动于于无声处,从秋叶飘零到寒收冬藏,一直在默默酝酿。春,不是一句话,是一个夹杂了许多苦痛的漫长分娩;那种艰难和熬煎无一示人,可我们又身同所感。但凡已经走在人生路上的我们,谁都能想象它的不易和内在的轰轰烈烈。
垂柳的枝条悄悄地滋长,翩然挥舞间抛洒出迷离的光点,阳光的美丽被它所渲染,温暖一丝一缕地溢流出来,纤瘦的影子编织着真实的春天。某一天早晨,喷薄的绿色就成蔚然的景观了;还有脚下那低调不语的青草和小黄花,永远长不大,长不高,可总是能让人第一眼看到。
这个三月,通常应该是公历的深四月了,草丛里有各色花儿争奇斗艳,有蝴蝶飞起,有蜜蜂嘤嘤嗡嗡,苍蝇也是有的,缁衣蓝眼,轰轰地起落,仿如广众中目空一切的锦衣士,使人侧睨而心存鄙视,也有人随之鼓舞,可无法判定那是真的附炎趋势、还是逢场作戏?
其实,西北的三月是清冷的,看什么都是枯瘦的样子,惟有松是最早绿了的,沧滞的晦暗一点点褪去,绿出一身新亮,公园宅区多能见到,这种耐寒的植物绿成什么样儿都不会被人视作是春天的标志,甚至认为它理所当然就是那样的。如果和垂柳在一起,一阵风来,柳枝活蹦乱跳,松枝至多也就歪一下脑袋。三月在辨别,很少发表意见,气候一季,草木一轮,人生在这个环境中,悲喜怆欣,云水茫茫。待到莺花迷乱时,忧伤被阳光劝慰得明朗了,寂寞被繁茂和美丽所代替。这时的期望,变得实实在在,可触可摸。这时下一场雨,淋个透湿,还掩不住喜悦:“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唐·杜甫《春夜喜雨》)”
三月是每一年的三月;年年岁岁无尽期。流连其间的都是一代代说智而愚的匆匆过客,明知自己身同草木,一岁一枯荣,然而还是冥顽不甘地追索始终,想着坐拥江山,想着出人头地,想着一世的美人都属于自己。但从未想过三月的到来经历了怎样孕育的艰辛和努力,许多都是以生命作为代价的。我们不要想无谓的退出生命,不要在三月的悲情节日(清明)里浑然麻木,作歌有曲,为人报恩,报自然恩,报养育恩,报知遇恩……我们本就是三月,三月开泰疏离,泽后绵续。
春风在三月里有些凌乱,思绪随垂柳的枝条在飞扬,青草的影子在脑际徜徉,小黄花反复在梦中鲜亮,风筝飞起来了,控线竟是头发做成的,只听得喜鹊说:三月,三月,沧桑,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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