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全黑了，小车停在郊外的一座大桥堍旁。马路上灯光黯淡，路两边是砖墙围的着的工厂，哪有什么宿舍或住宅？王振国一把拉住我，说：“大叔，跟我走，我的公馆在下面。”路边有一条小路通向桥下，再走过去就是波光粼粼的河水了。一大片黑压压的简易棚杂乱无章地挤在河边荒地里。这片难民营似的棚户区是拾荒流浪者和水上人家的天堂。王振国不知道通过什么路子搞了两个窝棚，有电没自来水；打水上厕所要走两里地。
　　
　　我和陈锋小心翼翼地跟在王振国后面寻路，又低头进了他的家。屋子里灯光昏暗，烟雾弥漫，只看得两件物品：西边泥地上叠几块砖搁几块木板是床铺、被褥卷在一旁，东墙靠着一只课桌，上面搁一台彩电。床上斜躺着一个正在抽烟的中年人，王振国介绍是李师傅，叫他起来给我们让座。而后，陈锋和王振国去张罗晚饭，房间里就留下了我和素昧平生的李师傅。
　　
　　我有点懊悔来赴这个不期而遇的夜宴了，王振国穷困潦倒已到了这般境地，还请什么客！李师傅显然感觉到了我的烦躁，或许是他自己孤独郁闷得太久了，也想找个人说说话，递了一支烟给我，说道：“大叔，来！抽个烟，相见有缘；这里椅子也没有一把，就坐床上。你看看我们像乞丐吧！”
　　
　　“嗨，别这么说，谁没有难处！但这里好像也太差了。”
　　
　　“别见笑，我们真是碰上难处才搬到这个讨饭地方。你别看这里像贫民窟，不少人昨天都是有钱人呐！这世道只认钱，没有钱就啥也没有了。说句笑话，我和振国落难，现在是贫民窟里的老板，几个月前我俩也是天天住旅馆上饭店的！”
　　
　　“贫民窟里的老板？你们在柯桥做什么生意？”我想搞个明白了。
　　
　　李师傅面容消瘦苍白，有点病态，形容落魄潦倒但头脑不糊涂。他和我对坐在木板床上边抽烟边聊天，房间里烟雾腾腾；他一口台州普通话讲的事情我闻所未闻。
　　
　　他们是三个人合搞一个白银冶炼厂，挑头的姓杨，在附近乡下租有厂房。他们是去工厂、医院等单位回收含有白银成分的废水废料，然后冶炼出白银来再去卖掉。今年遭逢金融危机，白银收购价从年初的每公斤2000多元跌去近一半，冶炼好的白银只好压库，几个月下来钱化光了，所以来了贫民窟。
　　
　　柯桥镇上搞白银冶炼有好几家，规模都比他们厂大。人家是厢式货车四面八方地拉料，效率高，冶炼量大。他们的三人小厂只靠王振国蹬个黄鱼车走四方，人苦得要命，钱赚得还少。李师傅告诉我炼白银有电解和水解等几种方法。他是台州路桥人，搞白银冶炼十多年了。台州路桥农村富得流油，就因为有不下于十万人在全国各地收废料炼白银。
　　
　　真是长见识，天下还有炼白银的行当，那就是铸钱呵！我正想问个明白，王振国来喊吃晚饭了。对面的厨房间简陋窄小，他们的杨老板带着老婆也来了，五男一女六个人，小方桌四围挤得满满当当。在棚户里作客我是头一回，看看桌子上鸡鸭鱼肉齐全，还有绍兴花雕一大坮，也着实难为王振国了。于是，酒杯一举，全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