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了,听到熟悉的琴音。
从苍白的那面墙里传来,晦涩的,似乎带着点灰尘,忽儿轻轻被弹起,回旋了一翻,又笨然落下。但在这样一个午后,阳光恹恹的,绿色正疯狂的长,天的蓝象是也害着一场病,所有的疼痛和疲倦都正在困顿的时候,能听到这样的琴声,隐约中,一种被压抑很久的生命在默默地渴望。
推开门,他正望向窗外,若有所思。琴音在她进门的瞬间断了,他回过头,看见了她,眼里一亮,随即又恢复常态的对她笑笑。吹琴的男孩也对她笑笑,喊了声姐姐。她浅浅的眼光略过男孩,望向他,有些笨拙,把手里的一束花,插进了早些时候就带来的花瓶里。
花依然是,紫色的勿忘我,温柔,幽美,惹人怜爱。
他,看着花,又看了她,他们都想起了,那个清晨,她第一次,捧着一手的那种紫色的花,对他说的话:幸福不是时时都在等你,爱你的人也不是时时都会出现。这是勿忘我,永恒的爱。
他深邃的眸,望着她清亮的脸,吐露了他和她的语言:从明天开始,我把我,你把你,都交给了对方。
这不算是一句承诺,也不是誓言,但是都铭记在他和她的心里。
从此,两个人互相学会珍惜,因为爱收起了固执的脾气;因为爱,静静地守侯着对方,不让对方受一点委屈。他们不会再奢望别处的星,也不会遗憾会错过了什么风景,因为喜欢而无悔,因为深爱而值得,因为这一切的来之不易,而紧紧的握着对方的手。
风,从窗外吹过来,一点点,玉兰的香,洒进了房间。枕旁一本书,被风撩起了几页,又停了下来。还是那本书,是他对她说过,让我们珍藏一本书吧,里面有一个纽约潦倒的女作家和一个伦敦古旧的绅士长达20年的书缘。
于是,他们一起沉浸在海莲和弗兰克的书信往来,徜徉在查令十字街84号那二手书店,那是一间活脱脱地从狄更斯书里蹦出来的可爱铺子,古老的老橡木书架,混杂着霉味儿、长年积尘的气息,恍惚中还有一位带着老英国腔老英国礼仪的绅士淡淡地招呼着你。而他和她,全然不觉,只享受着,属于他们自己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勿忘我的季节。
她轻轻地撕下一朵勿忘我,夹在书页里。他明亮而深邃的眼,一遍遍地读着她的动作。一场大病,他消瘦了,原本就很有棱角的脸,越发的分明。坚挺的眉峰,时常拧成个疙瘩,她知道,那是疼痛,是忍耐,是坚强。薄薄的嘴唇,在她见他的时候,总是会微微一翘。即使是最初,虚弱的他,也不会忘了给她送去这一份温柔。
可是,她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得到突变,慌张的她,匆匆来到医院,问过医护人员后,却嘎然止步,远远地望着那条走道,那个住着他的门口。她踌躇,因为她找不出正当的理由,走进去,抚摩他虚弱的手,脸和唇。她犹豫,是因为,她看到他憔悴而美丽的妻,行色匆匆的走来,一夜又一夜的守护。每次她悄然的来,看到的都是他平静的脸,可是,她知道,他在徘徊,他在彷徨,他在挣扎。
英国散文家多恩说过一句话:全体人类就是一本书,当一个人死亡,并非有一章被从书中撕去,而是被翻译成一种更好的语言。而爱情,当以另外一种方式展现铺陈时,也并非消亡,而是翻译成了一种更好的语言,上帝派来的那几个译者,叫机缘、叫责任、叫蕴籍、叫沉默。
于是,她读懂了他的语言。
这一天,她还是踏着琴音来到门口,窗口的那张床,空荡荡。虽然,她早已不止一次准备着接受,但是又不止一次的想侥幸地逃脱。吹琴的男孩,好心的说,大哥已经出院了。她点点头,眼里的泪不争气的流出来,她慌乱的躲开男孩子探询的眼睛,走向了窗口。
花瓶还在,里面的勿忘我,也还在。
勿忘我其实是不会凋谢的,放久了,它自己就变成干花,它的颜色也并不会憔悴,但是会慢慢的变淡。是不是也如放久了的岁月,会沉的很深,而表面上那份心情,却会若有若无地渐渐地变淡。
一朵淡紫色的花,留在了洁白的床单上,象一颗痣,狠狠地钉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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