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推开送葬的人,抱着自己男人冰冷的身体喊着:“我宁愿与你远隔千山万水,也不愿意和你隔着这薄薄的一层棺木!”
这是我很早就听到过的故事片段。从美学的角度看,女人的语言绝对具有诗一般的凄美。
世上最能打动人的爱情,恐怕就是相爱的男女间的生离死别了。人在出生时就患了一种不治之症——死亡,能与死亡抗争的爱情无疑应该被推崇为至贞至坚。
死亡,介于今生和来世之间。据说有一座桥将今生和来世分开,它叫奈何桥。奈何桥分开了生与死,也分开了爱情。
刘三姐唱给自己的男人:“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为的是在桥头互相叮嘱:来世再做夫妻。
然而不成,相爱的魂魄到了这里,就会被一个叫做孟婆的拆开,灌上一口孟婆汤,一切便抛在脑后了。
男人和女人相约白头到老。如果今生真的能够到老,也许夙愿已遂,便可含笑九泉了。如果今生不能到老,就只能约定来世。
所有的相爱之人一定都心中不安:来世,我们还能不能相认?
我曾经在冯梦龙的作品里看到一两篇关于今生夫妻在来世相认的故事,不过他们相认时所驾御的躯壳已经迥然不同于当初了。这给我一种溺水后抓住稻草的感觉。毕竟,古时人们利用宗教理论来实现今生夫妻在来世相认,给了世人美好的期望。
然而并不懂宗教的我还是有些不解:人究竟是以灵魂存在还是以躯壳存在。离开了原来的躯壳,人们在来世相认的难度将会是多么大啊!
残酷的不是死亡,而是文学家。他们赚取读者眼泪的手段是让爱情悲壮地败在死神脚下。尽管文学的源泉是生活,但文学家所创造的爱情比现实里看到的爱情要多舛。
文学家让一对男女在特定的场合下相遇,通过特定的事件相知,然后相爱。接下来,文学家再挥舞屠刀,将已然经他安排后相爱的男女拆散,让他俩处于水深火热的煎熬中。究竟是不是悲剧的结局,在最后已经不太重要了,因为文学家已经成功地折磨了相爱的男女。
然而,没有了文学家的残酷,甚至没有了关于爱情的传说,世人就没有了超于世俗的偶像,那么他们所履行的爱情将会是多么没有色彩!
幸好,文学家还没有能力去折磨来世的爱情。
青年时,甚至中年,甚至老年,人们都在如何设想自己那等在未来的爱情?
一种典型是一见钟情。男女碰面后,心中升起一种惊讶感——“这个人我好象见过啊!”由此猜测是不是自己前世的爱人。毕竟今生就是自己前世的来世啊,有这样的想法太正常不过了。
然而有了猜测,印证起来却难易不一。有的人用几分钟,有的人用接近一生。几分钟的印证未必错误,接近一生的印证未必正确。就是如此的造化弄人。爱情实在仅仅是一种感觉,尽管它在人脑中产生一种具像的物质,所以单凭感觉去判断就难于把握这种不确定的东西。
于是人们把不确定性归于命运。“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恐怕就是一种无奈的心境吧。
我常常想,究竟是今生重要,还是来世重要?
答案似乎不是唯一的:
没有宗教观念的人只重视今生。尽管他们信誓旦旦地约定来世,我以为那不过是他们通过誓言来增加今生爱情的砝码。有宗教观念的人在重视今生的同时又很重视来世。他们希望通过今生的努力获得来世的美好,因为今生和来世存在着因果关系。
答案又似乎是唯一的:
把握今生的真爱,要远比找到来世的真爱重要。尽管今生的真爱附着于相互愉悦的躯壳上并且这个印记在来世已经灰飞烟灭,但它毕竟给我们的前世一个圆满的交代。倘若找不到今生的真爱,痛苦寻找之后在来世才得重逢,那样两个相爱的灵魂就不得不在前世与来世之间——隔着整整一生来牵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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