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宸生和他的父亲来接她和妈妈的时候,她紧紧拽着妈妈的衣角,躲在妈妈的身后。只从妈妈胳膊弯的缝隙里露出怯生生眼睛。
继父走过来,拿出给她买的新衣服喊她:“闺女,来,穿上,看大小合适不?”妈妈试图把她转到前面来,她从妈妈的手中挣脱出来转身跑进卧室,“嘭”的一声关上门。
“这孩子……”她听见妈妈为难的声音。过一小会,听见钥匙响,进来的不是妈妈,是林宸生。林宸生坐在床边,没出声。等她趴在床上哭够了,才扳过她的身来,抓起她的手,说:“小纯,走吧。”她看着林宸生,林宸生也看着她,半天,她爬起来,跟着他出门。
那年,她八岁,林宸生15岁。
母亲疼林宸生,比疼她还疼林宸生。做了好吃的,总是把她拉到厨房悄悄叮嘱:“多让你哥吃。”有一次,母亲正对她说,林宸生站在厨房门口。她转头看见他,他转身进了客厅。
她从小就没了父亲,听姥姥说,父亲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带着另一个女人走了。继父待她和母亲很好,林宸生上初中,学习不好,经常惹事,继父恨铁不成钢,回家就是一顿暴打。她和母亲来了之后,每次继父再打,母亲都护着,不让打。继父心疼母亲,扬起的拳头只好又放下。有时候,母亲不在,继父要打,她就站在他的面前看着继父喊一声“爸爸”。继父扬起的巴掌落下来,摸摸她的头。等继父转身走了,林宸生就叫她:“小纯,走,带你出去玩儿。”林宸生在学校打架是出了名的不要命,可只要她在,他从不打架。有时候别人挑衅,他刚要冲过去,她抱住他的胳膊,仰头脆生生地叫他:“哥。”他就冲对方一笑,牵着她的手绕道走。
她上初中的时候,林宸生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继父不让上了。母亲说:“孩子不上学在家你让他做什么,让他上职专,学点什么,出来有个手艺,能自己养活自己。”职专学费高,母亲把自己戴着的金项链卖了,送林宸生上了本市的职专,学计算机。有一次,林宸生带着她去他的学校看他踢球。星期天,学校里人不多,几个小混混吊着膀子走过来,嬉皮笑脸地捏她的脸,林宸生绷着脸:“放开。”声音不高,但吓了那几个小混混一跳。有一个小混混揪住林宸生的胸前的衣服,满不在乎地邪着眼说:“咋,摸不得?”林宸生没搭腔,从裤子兜里掏出水果刀往那个人的肚子上猛扎一刀,那人“嗷”的一声嚎叫,蜷着身子倒在地上,其他的人吓得四散飞跑。那人后来被送进了医院,还好没伤到要害,赔了一笔钱了事,继父气得拿皮带劈头盖脸地对着林宸生一顿狠抽,护着他的母亲身上也留下几条血印。事后,母亲给他上药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着林宸生背上脸上的鞭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却笑着说:“小纯,哥不疼,别哭。”她抽噎着对他说:“哥,以后不要带刀子了,也不要和别人打架了,好不好?”林宸生说:“好。”自此,林宸生再没打过架。身上也再不带水果刀之类的。
这件事以后,母亲嫌职专的校风不好,不让上了,让林宸生回来补习,考正规大学。他很努力,原来的底子薄,学得很辛苦。她对他说:“哥,你能行的”。他拼了命的学。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自己喜欢的军事学院。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林宸生兴奋地拉着她的手转圈,对她说:“小纯,你哥咋样?还厉害吧?”她在他面前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花。
林宸生大学毕业那年,她上高二。继父带着母亲回农村老家,途中,客车翻下山崖,无一人生还。林宸生仿佛一下子就成了大人,办完丧事,她扑在他的怀里哭得昏天黑地,林宸生搂着她,让她哭,用雪白的衬衫袖子给她擦眼泪,等她哭完,对她说:“小纯,有哥呢。”她上学,林宸生事无巨细,样样周到。每月领到工资的日子,都会带她到商场,给她买新衣服,给她买她喜欢的东西。对自己却节俭又节俭。她让他添件衣服,他说:“哥买衣服又没地方穿。”常年一身单位发的警服。她考上大学,他给她置办东西,从头到脚都是新的,连女孩子的贴身小衣服都请单位的女同事带着她去买回。
林宸生长得高大帅气,在邻里口中早已不是打架泼皮的口碑,在单位人缘也极好。有一次,她环着他的脖子笑着问过他:“哥,没人追你?”林宸生哈哈笑:“你看你哥是那么不中用的人吗?”“那咋没见给我领个嫂子回来?”林宸生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骨头里去:“小纯,你真想哥给你领个嫂子回来吗?”她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软了下来,猫一样蜷在沙发装着认真看电视,不出声。林宸生揉揉她的头发,笑一笑,躺在沙发上看书。
她很顺利地大学毕业,林宸生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给她买了大大的一束百合花,羡煞了同班姐妹。她们大呼小叫:“李小纯,你太不够意思了,难怪你对谁也看不上眼,原来金屋藏着帅哥呀?”她低首一笑,脸红了红。竟不分辨。她分在市中学教音乐。林宸生为了她能留在市里,暗地里托了人。没让她知道。日子很平静,她每天下了班早早回家,做好饭菜等林宸生回来一起吃,偶尔他有任务,她就把屋里的灯都开着,一直等,有时候太困在沙发上睡着了,可只要林宸生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再轻微,她都会惊醒,笑嘻嘻地打开门,正正好林宸生刚刚准备掏钥匙。他心疼她,跟她说过很多次:“小纯,哥要是加班,不要等哥。”可林宸生不回来,她睡不着,也吃不下。
毕业第二年,她23岁,是林宸生30岁的生日,她特地去商场给林宸生买了礼物和大大的生日蛋糕,绕道去了花店,买了一束玫瑰花,白色的,她不喜欢红玫瑰,喜欢纯白纯白的那种,还特地为此买了一个青花瓷花瓶,回到家,哼着歌,把花插在花瓶里,得意地左看又看了一会,开始做饭。早上林宸生出门的时候她就跟他说了:“哥,你今天早点回来。”林宸生笑嘻嘻拍拍她的脸:“鬼丫头。”她像小时候那样吊着他的脖子撒娇:“一定哦。”
黄昏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怎么下起了雨,天完全黑下来林宸生还没有回来,雨却越下越大,她给他一遍遍地打电话,总是不在服务区。过了9点,桌子上的菜已经凉了,林宸生还没有回。急得她在窗口一次次张望。
有人敲门,她飞快地跑去开门,却不是林宸生,而是他们队长,队长说:“小纯,走。”她浑身软了下来,知道有事不好了,跌跌撞撞跟着队长就往外跑,不敢问怎么了。
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刚刚从手术室走出来,对着守在外面的林宸生的队友们脸色凝重地摇摇头。她疯了一样地冲进手术室,扑在林宸生身上,声嘶竭力地哭喊着“哥”。
林宸生的葬礼那天,她带去了给林宸生的生日礼物:一只钻戒。鲜花丛中,她深深地俯下身,把脸贴在林宸生的脸上,泪如雨下。良久,直起身来,抬起林宸生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摩挲,细细地端详着林宸生,然后,把戒指轻轻地套在林宸生的无名指上,还有一只,在她的无名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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